縣尉出警捕盜,實非一人之功,而是眾人之力,故不可獨攬其功。莆田縣人葉颙,字子昂,紹興二年(1132)進士,調任南海(今屬廣東廣州)縣主簿,兼代尉職。任上,發生盜案,州府檄令巡檢與縣尉共同追捕盜賊。巡檢捕獲盜賊十余人,將功勞歸于葉颙,葉尉辭曰:“掠美、欺君、倖賞(非份所賞),三者皆罪,不忍為也?!卑矒崴鹃L官曾開大喜之。不久擢升貴溪(今屬江西)知縣。葉颙以其優良的德才、政績,步步高升,官至參知政事,為莆陽縣尉任官最高者。莆田縣人、侯官(今屬福建福州)縣尉黃彥輝,亦有功不獨居的高行。彥輝,字如晦,宣和三年(1121)進士,攝侯官尉。時方募兵,因衣糧不能及時供給而作亂。上司急令叛兵所依附的三城縣尉,合力追捕。結果,黃彥輝俘獲七十余人,而另外二尉卻一無所獲,應當獲罪。彥輝于是分給二尉部分首級,使他們免于坐罪。黃尉做法,并非作假欺上,而是共享戰果,體現其功不獨居的博大胸懷,與同情弱者的仁義之心。
三曰清廉守節。就是居清廉,謝絕饋贈,嚴于自律,潔身有道。
縣尉作為執法之官,手握權力尋租之資本,一此貪污分子藉以對當事人敲詐勒索,以至不惜貪財枉法??纯唇袢請谭ㄑ瞄T周邊,茶樓酒肆鱗次櫛比,興旺發達,不難推想個中奧秘。莆陽縣尉卻有自己的思想境界,與人生價值取向,令人刮目。
宋代莆田縣人吳公誠,字君與,大觀三年(1109)進士,調任古田(今屬福建寧德)縣尉。因功加官進爵,以朝散大夫致仕,賜三品服??ぶ痉Q,公誠為人清介,歷官三十年,凡衣服布帛、家人所需用品,均自購于鄉里市集,未嘗向民眾索取。掛職宮觀時,計算所受俸祿,除去費用外剩余一千緡,全部交付官府。逝世之日,家無余財。活現清廉奉公形象。
縣尉職卑俸微,即使是薪俸較優的宋代,縣尉僅不足六百貫月俸。宋人《墨客揮犀》載一則趣聞,稱嘗有一名公,初任縣尉時,有舉人寫信請求資助食糧,縣尉以詩答曰:“五貫五百九十俸,虛錢請作足錢用。妻兒尚未厭糟糠,僮仆豈免遭饑凍。贖典贖解不曾休,喫酒喫肉何曾夢。為撫江南癡秀才,更來謁索覓甚甕”。一貫為一千文,當時上等粳米每石價錢一貫,所支俸祿還是虛錢,即名義薪俸,實際還要打折扣,僅可維持溫飽,酒內成為夢中物。故清貧乃縣尉小官生活常態,一旦遭遇家庭變故,更是境況窘迫困頓。面對清貧困迫,莆陽縣尉堅守清廉之節,并影響到親屬。
宋代長溪縣黃琮,丁父憂,縣令憫其貧,聚錢幾千緡助其治喪。黃琮辭卻之,曰:“親喪理應自盡其力,其敢借機求利?”遂徒步護喪歸里安葬??h尉清廉之風,還直接影響其親屬。莆田縣人黃穎,字仲實,哲宗時以學行優秀詔起為清溪(今福建安溪)縣尉。后知長壽縣(今屬福建漳州)、權龍溪(今屬福建漳州)縣尉,有政聲,死于任所。臨終,囑其子黃公坦曰:“吾寧可葬于道側,亦不可收受他人財物治喪。汝遵從吾之命乎?”死后,長壽、龍溪二縣士民爭以金錢布帛資助喪事,公坦牢記父命,一無所受。長溪縣尉蔡高英年辭世,留下一男二女皆幼小??h人哀其貧,以錢二百貫助治喪,蔡高妻程氏泣謝曰:“吾家素為廉吏,不可以此玷污吾夫。”拒而不受。名臣歐陽修為蔡高書墓志銘贊曰:“(蔡高)能以惠愛其縣人,而以廉化(潛移默化)其妻妾。”即便今世看來,亦是不可多得的。
莆陽縣尉的良好風德,源于儒家政治學說的長期熏陶,自覺堅持以修身為治國、平天下之基,故能重視自身的修養,敏于自警自勵,以圖奮發有為。
仙游縣尉黃巖孫,以先輩段全、凌景陽二尉為風標,奉為賢尉,設“思賢堂”,追思先賢風績,“以至卑至俗之官,弛志于至高至遠之域”,既是醫治自己之“俗”,見賢思齊,亦為勉勵后來官者。其實,黃巖孫的口碑也是不錯的。劉克莊《贈黃少府巖孫入幕》詩曰:“鄉近尤諳俗,山深莫掩名。士皆夸尉好,民亦說官清。入幕交游少,依僧去住輕。他年漢廷上,應不愧黃生?!?br />
早于黃尉的廣信(今江西上饒)人周端常,于仙游縣尉任上,將尉督的公堂命名為“大隱”,撰《縣尉廳大隱樓記》,宣示命名寓意。對縣尉的心跡(實際亦是思想境界、人生價值取向)作了深刻的論述。針對當世士大夫不甘于寂寞,喜于追逐紛華盛麗;不安于淡泊,而爭名奪利、驕奢極侈的風氣,認為縣尉行動雖攸伏奔走、順從上命,但存心養性,心靜氣定;身處鬧市,心如隱士,思慮深遠,明白士節。以守道執義為重,以自身進退去留為輕。用行舍藏,進退可度。這就是昔人所謂的“大隱朝市”。 按,朝即朝廷,市即市肆,喻名利之場。“大隱朝市”,即身居名利場,心似隱君子,亦即堅守道義士節,拒絕位(地位)名(名譽)利祿。志比天高,心平如水。這就是周尉將自己的辦公樓命名為“大隱樓”之深意。
南宋嘉定中,致仕居家的資深名臣陳讜,應仙游縣尉莊夢說(泉州人)之請,題書“廉、勤、公、謹”四大字。二十年后,周端常又將陳讜題字刻于縣尉廳的坐屏上,并為之作銘解讀之?!傲奔礉嵣碛械溃纯宋宜?,瘠人肥己,何忍如之;“勤”即官非虛設,儼(使)向即工。赤心盡瘁,恥作詐忠;“公”即至平至正,無偏無黨。情無親疏,身無崇卑;“謹”即微官效職,謹之又謹。夙興夜寐,戰戰兢兢。“大隱”匾與“廉勤公謹”屏銘,既是仙游賢尉們抒志示節之作,亦可視為對官德吏風的規范與承諾,立意之高,規范之嚴,在今天看來亦不失為可頌、可法之則。古代莆陽縣尉,對自己的道德情操修養水平,由此可見其一斑。無疑是當代警官文化、廉政教育之珍品。面對時下城鄉治安的嚴峻形勢,與貪腐賣法之風行,追思莆陽賢尉的風德與業績,今之大大小小的縣尉們,焉可不修身養性、奮發勇為乎?老夫若有冒犯,乞請多加包涵矣。 (續完)(阮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