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席卷全國的浩劫,其始作俑者,正是宋徽宗和蔡京、蔡攸父子。史載,政和初蔡京被召,徽宗“戲語”蔡攸,謂須進土產(chǎn)謝恩,宜得當時視為珍物的小橄欖樹一株進之。此后,東南郡守、兩廣市舶,卒有應奉,閹人亦不待旨爭相進物,“天下乃大騷然矣!”蔡京又以“陛下無聲色犬馬之奉,所尚者山林間物,乃人之所棄。但有司奉行之過,因以致擾。”媚惑徽宗,為之辯解,同時嫁禍于人。以至進奉花石綱運,愈演愈烈,所過州縣,莫敢誰何。致使大批中戶人家破產(chǎn),有的甚至鬻賣子女以供急需,釀成一場全國性的大劫難。浙江方臘起義,就是以“花石綱”為導火線激發(fā)的。
花石綱引發(fā)的災難,亦成為中外朝野士民關注之焦點。凡對大興工役、竭財營造持異見者,蔡京必予貶逐。重和元年(1118),因營繕并興,殆無虛日,國用益窘,徽宗命臣僚條具財政之計。淮南轉運使張根應詔進節(jié)用之說,并奏乞還被占用于運載花石的直達糧綱船,又上言東南花石綱之費,官買一竹至費五十緡,不以給苑囿而入諸臣之家,民力所奉,將安所涯,愿示休息之期,以厚幸天下。蔡京一伙權倖莫不切齒,遂御筆以“輕躁妄言”,將張根落職監(jiān)信州酒稅。太學生鄧肅以朱勔花石綱害民,進詩諷諫,被放歸田里。甚至連蔡京死黨、時任少傅太宰兼門下侍郎要位的余深,亦因出言“福建以花果擾民”,引起徽宗不悅,不得不自請罷職,出知福州。
艮岳是蔡京“豐亨豫大”邪說催生的皇家形象工程、享樂工程,亦是典型的禍國殃民工程。清人吳楚材稱,建艮岳是“極土木之盛,殫億萬之財”的“縱欲極天之事”,痛斥宋徽宗、蔡京統(tǒng)治集團“天怒于上而不悟,民怨于下而不知。是時強狄在外,漸為國患,宋之君臣,曾未見其思犯預防之心,而徒今日斂民貨,明日勞民力,自古荒淫之君,愚之甚者,未有如徽宗之甚者也。噫!民心既離,天命亦叛,雖有臺池鳥獸,豈能獨樂哉!”艮岳完工不久,即遇金人圍攻汴京。徽宗詔內(nèi)禪,皇太子趙桓即皇帝位,是為欽宗。金人圍城日久,補給斷絶。欽宗命于艮岳苑中拆屋為薪,鑿石為炮,伐竹為笓籬,十余萬山禽水鳥盡投汴河,聽其自去。又宰殺大鹿百千頭,犒勞守城衛(wèi)士。召令城內(nèi)饑寒百姓,可任意進入艮岳避難,以致大肆砍伐采摘,所藏大量珍貴典籍、書畫任由毀棄,臺榭宮室,為之一空。城陷之日,金人將奇石作為戰(zhàn)利品運往燕京。歷時六載、耗資千萬,精心經(jīng)營,“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勝”的皇家園林巨制,十數(shù)日間毀于一旦。
艮岳既是昏君奸臣驕奢淫逸之玩物,亦顯示古代能工巧匠之智慧,其一石一木,無不凝結天下百姓的血與淚。近年有人評論蔡京時,對其大興艮岳等一系列皇家園林宮殿,極言盛贊,譽之為蔡京“園林式宮廷建設的創(chuàng)新”之舉,顯示“一種超時代的建筑美學思想”;其“豐亨豫大”之說所蘊含的“悅逸安樂”之意,成為十九世紀德國園林設計師追求的一個愿望,云云。對蔡京大興工役、禍國殃民的罪惡,則力加掩蓋,臆稱蔡京當時“本欲以廉潔心態(tài)行事”,無奈下屬“變形執(zhí)行和中飽私囊”,致使擾民、勞民、傷民之事發(fā)生,云云。對蔡京大興工役罪過力加掩飾,其評價顯然有失偏頗。
元人有詩曰:“中原自古多亡國,亡宋誰知是石頭”。宋徽宗趙佶,在蔡京一伙奸佞的蠱惑下,玩物喪志,嗜石禍國,終成亡國之君。以至五六百年后,一位頗有作為的皇帝——清高宗愛新覺羅·弘歷(即乾隆),面對北京北海白塔山下的艮岳遺石,不禁發(fā)出“艮岳移來石岌峨,千秋遺跡感懷多”、“摩挲艮岳峰頭石,千古興亡一覽中”之長嘆。亦是這位乾隆君,六下江南,耗銀二千余萬兩之鉅,相當全國財政三分之一,以至不得不下詔“知過”,自認“勞民傷財,作無益害有益”。他在全國嚴懲貪官,卻百般包庇家藏八億兩白銀的超級貪官和坤。可見,腐朽奢侈、寵信奸佞,是中國古代帝王之一大本色,可謂源遠而流長矣。 (未完待續(xù))(阮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