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茫
自古以來,文人墨客多少都有點“狂”和“妄”。
白居易就曾在《與元九書》中對李白、杜甫有過不經意間的“冒犯”,他說李白:“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他說杜甫:“lsquo;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rsquo;之句,亦不過十三四。杜尚如此,況不迨杜者乎?”
實際上,這只是在特定的場合表述的一己之見,用不著大驚小怪。韓愈卻忍不住寫詩嘲弄:“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假如說白居易對于李、杜的言論稍有不適,韓愈的譏諷豈不是更“青出于藍”了嗎?但如果將他們看作純屬個人觀點,那么話語再刺耳也就不足為奇了。
白居易“與書”的元九,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元稹,他與白居易同為“新樂府”運動的主將。而被李清照視為“不協音律”的蘇軾,卻也對元、白有過“元輕白俗”的論語。
仍是這個“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蘇軾先生,一方面夸贊韓愈“文起八代之衰”,一方面批評韓愈“然其論至于理而不精,支離蕩佚,往往自叛其說而不知”,他還曾指責韓愈所推崇的漢代楊雄“以艱深文淺陋”hellip;hellip;蘇軾多大的名氣,王世貞有幾人知道?可“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明代文學家王世貞偏偏在《藝苑卮言》中斷言:“讀子瞻文見才矣,然似不讀書者;讀子瞻詩見學矣,然似絕無才者hellip;hellip;”
“蘇門四學士”之一的張耒作一首詩送給蘇軾過目,蘇軾笑他:“天邊趙盾益可畏,水府右軍方熟眠?!边@是熱湯清燉王羲之。張耒心中不服,也指出蘇軾的詩中人名用得不當,蘇則要他去找曹操理論。
李清照對前輩頗有挑剔——晏殊、歐陽修、蘇軾,可都是詞壇大腕,李清照并不買他們的賬,指責他們填詞如作詩且不通音律:“至晏元獻、歐陽永叔、蘇子瞻,學際天人,作為小歌詞,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讀不葺之詩爾,又往往不協音律者?!?br />
這還不算,李清照對于“八大家”里的王安石、曾鞏也橫加非議,認為他們作文一流、填詞蹩腳:“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漢,若作一小歌詞,則人必絕倒,不可讀也?!?br />
對于“金鞭美少年”的晏幾道、“梅子黃時雨”的賀鑄、“兩情若是久長時”的秦觀、“江湖夜雨十年燈”的黃庭堅,李清照均一概不放在眼里:“又晏苦無鋪敘,賀苦少典重;秦即專主情致,而少故實,譬如貧家美女,雖極妍麗豐逸,而終乏富貴態;黃即尚故實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價自減半矣?!本瓦@樣,李清照將最有影響的大詞人幾乎一網打盡。能說這話,也說明了李清照的自信。
李清照對別的文豪指手畫腳,她自己又何嘗不被別的文人說三道四。同時代著寫《碧雞漫志》的王灼,就在書中詆毀她的愛情詞:“閭巷荒淫之語,肆意落筆。自古縉紳之家能文婦女,未見如此無顧籍也?!?br />
以上這幾個信手拈來的事例,已足以說明,文人總是根據自己的欣賞標準去評判別的文人或文章。小文人如此,大文豪也是如此。這種“文人相輕”,恰恰來自文人的自信。
倘若瞧不起某人的作品,就直截了當地去批評好了;而被左一榔頭右一榔頭敲過的文人,也不必把別人的非議當回事。認為有道理,就聽??;認為胡說八道,就只當耳旁風。是真名士還是假風流,自有歷史去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