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榮
四
從嘉靖年間長達二十多年的倭寇之亂中剛剛恢復元氣,莆田的書院、耕地、海洋、府城的大街小巷以及平原、山區、沿海數百座村莊從血泊中站起,從漂泊中回歸自然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莆陽城鄉呈現一派生機蓬勃的景象。早晨,田野的阡陌上穿行著扛著鋤頭的老農、提著竹籃的婦女,兩三只小狗依依地跟著老人的腳步,忽停忽走。黃昏,千百縷淡藍色的炊煙優美地升騰著抒情的弧線,緩緩地飄向天空hellip;hellip;
歷史的步伐以異族鐵蹄的堅硬與殘忍,再一次以屠殺的方式翻過莆田的歷史,又一次改朝換代的血雨,盡情地揮灑在興化府城每一角落的磚與石,無情地滲透在莆田人的歷史上。從1646年那個暴風驟雨的夏天,清兵攻陷興化府城,到1681年的秋天,清政府“復界”政策的實施。三十五年的時間,莆田人在反抗、戰爭、遷徙、死亡、背井離鄉、流離失所中度過。特別是清廷強力推行“三光”的“截界”,徹底摧毀了繁華的港口、市肆、沿海近百個生機盎然的村莊。七、八萬“界外人”艱難地遷移著,這么悲慘的社會場景作為永恒的歷史畫面,定格在莆田人世世代代的記憶里。
雖然江東不是“界外”,不屬于遷徙的范圍,但江東也不可能置身局外、幸免于難。面對清政府閉關自守的國策、異常嚴厲的海禁、日愈沉重的地租雜稅,江東人嘗到了異族統治的苦頭。但性格剛中有柔的江東人,只能認命,只能在歷史前進的河流中漂泊,并逐漸地順應時代的潮流,耕海牧漁,男耕女織,以傳統的耕讀文化傳承著江東人對美好生活的盼望。
戰亂之后,是平靜。平靜之時,江東人又開始重修浦口宮。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的某一個早晨,吳、祁、江、鄭等各個族的鄉老與族長聚集在門樓里,又一次啟動修葺的程序,一些漂泊異鄉的江東籍官吏,紛紛委托在家的親人,慷慨捐款。在那塊保存三百多年的《重修浦口宮碑記》石刻上,我讀到的不僅僅是功德主、官職、姓名,而是一顆顆慈善的心和立德、向善的義舉。
徘徊在那座古舊的吳氏宗祠,我驚嘆于祠堂的古老與滄桑,從吳氏江東肇基開始,已歷千年時間,成江東的第一大姓;在吳氏宗祠,我驚訝于那些穿戴著清朝官服的肖像并且共有七位之多,我不知道這些吳氏先人如何克服心理障礙,拋棄民族隔閡,以儒家思想包容天下,科舉進仕,成為治理地方的父母官。其實,也只有莆田人以特有的性格、以讀書不科舉的方式抗議著滿清王朝。當我翻開清朝進士榜上一大串長長的、填著福建籍的名單,我情不自禁地為那個朝代的莆田人執拗的認死理的選擇而悲哀、痛苦。明代,莆田籍進士占福建四分之一,舉人占福建一半以上,而清朝莆田籍進士只占福建二十一分之一,造成一些文人認為莆田人太愛錢,跑去經商,因此在清朝進士榜上寥寥無幾,在福建八府中墊底。雖然這些外地文人并不知道清代莆田人的苦衷,不知道這就是莆田人的性格,但這些數字已經授人口實,也是不爭的事實,我只能在這里為莆田人叫屈喊冤。
清乾隆二十一年,清王朝經過一百多年的勵精圖治,經過雍正皇帝“攤丁入畝”的改革,清王朝走上政治、經濟、文化的高峰,綜合國力位居世界第一。莆田的經濟在這個時代也是農耕社會最繁榮的時期,興化府人口激增至五十八萬人左右。從此之后,莆田戶數、人口數穩步增長,至今已是福建省人口密度最高的地級市之一。
或許抗清復明的激烈戰斗,莆田人厭倦了這個王朝的朝制與面孔,或許是“截界”讓莆田人傷心、痛心,失去對耕讀生活的信心。一些莆田人成群結隊背井離鄉,帶著發家的夢想,帶著媽祖神像,去繁華的城市、繁忙的墟市,經營莆仙土特產。興化桂圓、興化米粉、興化枇杷膏、“月中香”茶葉等具有原生態的莆田特產,成為市場緊俏的商品。清朝,莆商已然是一支規模龐大的商幫。
江東村的吳氏宅院,雖然在時光的皺褶下,支離破碎,但保存完好的門樓,仍不失豪宅的氣派,其大廳的門墻幾乎雕花刻草,奢華之風迎面撲來。這座建筑于十九世紀三十年代的民間豪宅,其主人就是在江浙經商的江東老吳,這個時間點是在鴉片戰爭之前,從中可以讀到很多的歷史信息,這可以證明莆田人的經商早于通商口岸的開放。在清朝前期,經商已經是莆田人除了耕讀漁樵之外的另一種職業。
清乾隆二十一年,浦口宮有了一次重大的擴建與修葺。江東人發財了,發家致富仍不忘故鄉的浦口宮,其門樓的屋架雕刻工藝異常精細,各種花草、鳥獸、人物,形象生動,呼之欲出,是莆田工藝美術不可多得的寶庫。豪華的拜亭、空闊的主殿,每一處斗拱、屋架都是巧奪天工的藝術品,由此可見江東人的富有與愛心。現在我們所看到的浦口宮,正是這時重修的結果。二百多年的時間從沒有讓浦口宮褪色,也沒有讓浦口宮受到重大的破壞,江東人用廣闊的精神力量保護浦口宮,愛護浦口宮,讓浦口宮像江東人共同的心靈之殿屹立在村莊的最中央,屹立在生命的最中央。
時間真像木蘭溪水,從莆陽大地上流過,從江東村的內心流過,從浦口宮的三級半石階前流過。時間如同一把鋒利的刻刀,雕刻了江東村千姿百態的古跡,雕刻了江東村豐富多彩的民間習俗。時間也以某種親切的具象,讓我們的記憶一直五彩繽紛、繁花似錦,在每一個時光路段,都能觸摸到歷史的脈搏、人世間的陰晴圓缺。
走進江東村,我聽見了十里水鄉的呼喚,江東河、江東湖、寧海閘,一些古老或新鮮的名詞,都有水的聲息、水的文化基因。它們在這座古老而又美麗的村莊風生水起,我即將搖櫓的木船在古庵前的古碼頭出發,劃十里的水鄉,觀千年的表情,寫一首風情萬種的詩歌,吟一曲千年眷戀的愛情,讓水聲伴奏,讓水聲記憶。
正月初三,我看見一種最熱烈的民俗儀式,從浦口宮出發,漫延在江東村的每一個角落,這是全國最早的元宵節,這是一條奔涌著幸福、平安、歡樂的文化河流。
我在江東一座古橋,等你,用一幅水意盎然、古風氤氳的江東水墨畫,讓你盡情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