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豐敏
《畫皮》這個故事來自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故事雖然是說妖精畫皮裝人,但其實畫皮還有一層意思,就是編造謠言神化或丑化某人,令其面目全非、判若兩人,扭曲了事實,遮蓋了真相。
由于《畫皮》是譏諷鬼,所以畫皮基本是貶義詞,通常是丑化某人。中國名女人被畫皮是常有的事。像林徽因這樣出眾的女性,被畫皮更是在所難免。既然有人喜歡畫皮,當然也有人喜歡去皮,還原真相。林徽因哪里被畫得最不像樣呢?當然是她的愛情。這也是大家津津樂道她的主要原因。
首先該去皮的地方就是杜撰臆斷她愛情經(jīng)歷的作者。這些作者多數(shù)是男性,根據(jù)一些零星資料來想象林徽因的情感生活。一個大老爺們要變身成美女來體驗女人心中對愛情的感受,可信嗎?男人僅僅靠一些史料和旁人的說法,怎么能還原真相呢?何況這個旁人還是林徽因丈夫的第二任妻子。
一句話傳了幾個人都會出錯,何況對一個人的認識。親人之間、夫妻之間都常有誤解,后人如何能正確認識、理解一個與自己不同時代、不同性別、不同文化思想環(huán)境的女神呢!所以讀者不要相信斷章取義的資料,更不要輕易相信一個男作者寫的林徽因。
其實林徽因和徐志摩、金岳霖之間,僅僅就是一個女神被粉絲崇拜的狀態(tài)。林徽因聰明在于,她愿意一直站在神壇上,住在女神畫像里,不下凡。她知道,仙女一旦下凡,就從仙變成女了,對于崇拜她的粉絲而言,就失去了神秘感,也就失去距離美了。
徐志摩和金岳霖都是文藝家,都喜歡做夢,都需要夢中情人,更愿意在精神世界中去愛一個貌似完美的林徽因。林徽因懂得保持這種距離美,他們才會如癡如狂地追夢著她。所以林徽因說徐志摩是詩人,愛的并不是真實的林徽因,而是他心中美化后的女神。這是非常正確的,詩人多數(shù)如此。當一個詩人為愛情寫詩時,其實詩里的她已經(jīng)超越了現(xiàn)實中的她,成為他想象中的那個仙女。
林徽因是女神,如果真的下凡了,那么,徐志摩和金岳霖心中的月亮光芒就暗淡了,哪能保持十年如一日的熱情,千里迢迢、不辭辛苦地去追夢、追星呢。理性聰慧的林徽因,也希望保持這樣一種距離美,能始終被男人追捧和愛護著,才是一種安全和幸福。得到的總是不如望梅止渴好,林徽因沒有這樣的理性和智慧,就不可能成為女神了,那也就是丁玲和蕭紅了。
丁玲和蕭紅都不夠美麗,也不夠優(yōu)雅,沒有被男人這樣追捧過,所以一旦被追,就容易迅速墜入凡間,何況她們喜歡倒追男人,所以無法成為高高在上的女神,而只是一代才女。
這說明做女神,是有條件的。女神必須生自官宦或貴胄家庭,至少是家學深厚的書香門第。只有如此,她才能具備淑女、名媛的教養(yǎng),擁有特殊的優(yōu)越身份,頭頂光芒,讓男人一見傾心,再見傾城。因為男人是很喜歡追逐光芒的,普通女性再美麗、有才華,如果沒有附帶高貴的家族榮譽,或者光芒四溢的社會身份,是難以被男人當作女神渴慕的。
林徽因有父親林長民的光芒照耀,才成為奪目的明珠,被徐志摩看上。否則,熱愛光芒的徐志摩也只會把林徽因當作普通女子,怎么可能為她去離婚呢。他覺得自己的妻子沒有光芒,太土氣,還不如舞會上的陸小曼那么耀眼迷人,所以只要看到光芒,徐志摩就奮不顧身地撲上去。令我想起了《紅樓夢》里的賈瑞。或許飛蛾撲火的徐志摩沒有想到,戴著著名詩人光環(huán)的他,也只是一個像賈瑞一般沒有眼力的人物。如果他思想深刻,有慧眼,就會發(fā)現(xiàn)妻子張幼儀身上的光芒。因為有些光芒是不發(fā)光的,只是發(fā)熱。徐志摩太短視了,太愛慕“虛榮”了,才會看到有光芒的女人,就想飛蛾撲火。
林徽因被畫皮的真正原因源自她的太太客廳。其實,她最初的名氣僅限于民國的文藝圈里。如何弄得大家都知道她呢?那時北京文人無處聚會,而林徽因和梁思成從國外回來,帶回外國人愛好文藝沙龍的特點,一時成為風尚,不免令人妒忌和閑話了。因為當時文藝沙龍對國人而言是非常新鮮的,何況林徽因在文藝界里才貌雙全、見識開闊,又能說會道,最要緊的還是她的父親和公公都是影響中國歷程的政治明星,她的身上因此不知涂抹了多少政治色彩,仿佛只要靠近她,就能離某些政治秘密或真相近一點。這樣奪目的女性不引起關注,周圍的男人就是有眼無珠了。
即使如此,那也是部分北京文人小范圍地相聚她家,結果有名人妒忌寫成文章,才把這件小事變成了大文章。后來徐志摩的突然離世,又為他們之間的關系留下了許多遐想和杜撰的空間,因而被后人不斷演繹傳說,名氣達到了今日的空前高度。
林徽因愛過徐志摩嗎?仔細研究林徽因出國前后的時間,就知道林徽因沒時間愛徐志摩。任何人在年輕時,總會有交友的熱切愿望,何況林徽因在歐洲時沒朋友,常常一人在家,當然將熱烈的求愛者徐志摩視為很親近的朋友,也就無話不說了。但那時她還年幼,對愛情似懂非懂。聰明的她卻深知與徐志摩不合適,何況徐志摩的妻子正在第二次孕期中。林徽因十分善良,覺得當面拒絕徐志摩不合適,便寫信給徐志摩。
一個16歲的女孩,第一次遭遇毫無預備的強烈愛情時,產(chǎn)生了糊涂的搖擺感,拖泥帶水地解決問題,是十分正常的。她不知道該如何正確處理這段感情,于是寫給徐志摩的信中真實地流露出了自己對未來的茫然無知和痛苦。她為何痛苦呢?
林徽因自幼看著母親被父親冷落一旁,深深感受到做女人的辛苦和委屈。她長大后得到父親的寵愛,然而眼見父親仕途不順利,到處找依靠。到歐洲旅游,也是父親仕途失意,被政黨驅逐時。這種情形下,16歲的林徽因自覺生命就像一艘大海里的小船,完全找不到前進的方向,也無法把握自己的人生方向。她困惑和害怕,所以寫信給徐志摩,說的其實是一些哲理的話,是對生命的思考,一種詩意的表達。她不愿意和徐志摩結婚,因為那是非常痛苦的精神折磨,她還沒有愛上徐志摩,看到可憐的張幼儀被逼離婚,使她想起可憐的母親,所以為此哭了大半夜。她可憐張幼儀,也害怕自己遭遇母親和張幼儀的不幸下場。而非某些人說的因為寂寞而寫信告白。所以認識徐志摩十年后,也就是徐志摩死后,她寫了一首詩《那一晚》: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兩人各認取個生活的模樣。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飄,
細弱的桅桿常在風濤里搖。
這詩里的船就是指她的人生,細弱的桅桿就是她自己。在那種動亂年代,誰都覺得自己是一根稻草,毫無安全感,在可怕的社會風濤里搖擺,沒有方向,不知戰(zhàn)亂的社會何時可以安定下來。這是對未來命運的恐懼。
但林徽因的確需要徐志摩這樣的朋友,雖然他們沒有成為正式的戀人和夫妻,然而被一個人深深、長久的愛護,誰會拒絕呢?何況她自覺光明磊落,彼此關系清白,對得起梁思成,徐志摩和梁思成也是好友,就沒有必要刻意避嫌。但是人言可畏,有多少智者看得懂呢,多數(shù)都是俗人。
對金岳霖的感情,她也如同對徐志摩一般,不過是喜歡和習慣了被男人愛護和崇拜的心理。這一切都和林徽因的母親有關。林徽因從小就因為母親被父親冷落緣故,沒有安全感,對男人是沒有信心的,也就沒有了戀愛的興趣。然而,她備受矚目,這種被人關注的感覺會讓她很有成就感。大凡明星都如此,一旦沒人關注了,很快就得抑郁癥了。林徽因年輕時也如此,她渴望長期被關注和追捧,所以她有了自己的太太客廳,保持著一種曝光率。加上這些文人也需要這樣一個夢中女神,更需要一個可以高談闊論的場所,所以林徽因的太太客廳就滿足了大家的精神需求。但是隨著孩子的出生、對建筑學的熱愛,林徽因的精力都轉移到了家庭和做學問中。有些人卻總抓著她年輕時的一點故事不斷夸張演繹,把一件小事變成了大文章,無形中反而宣傳了林徽因的迷人魅力。
有人說,金岳霖曾與林徽因夫妻住在一起。其實,金岳霖不只是喜歡住在林徽因家后院,在云南西南聯(lián)大時期,他也住在另外一戶朋友家中。他單身,喜歡與別人家住一起,尋找家的溫暖感覺。普通人總喜歡用自己的庸俗品味去俗化和丑化別人的純潔美好。不知道文藝界有些人的品味很高,是活在夢里的、精神的金字塔尖上。
論才華和美貌,民國出色的女性很多,林徽因并非第一。但林徽因的優(yōu)秀之處在于她有真性情,不虛偽做作,善良正直,有強烈的愛國情懷,身為作家、建筑學家的社會責任和使命感,使她做人處事方面都優(yōu)于一般文人,體現(xiàn)了五四以后中國女性自強不息、獨立自主的精神,其認真執(zhí)著的做學問態(tài)度,更令她成為中國近現(xiàn)代女性的杰出代表。她身上的政治色彩也很濃厚,提到公車上書,就想起她的公公梁啟超;提到五四運動,就想起她父親林長民;提到中國建筑學,就想起梁思成;提到近代詩歌,便要扯到徐志摩。這些人都圍繞著林徽因,給她制造了一個巨大的光芒,仿佛眾星捧月,即使月亮不發(fā)光,也是月亮。所以,林徽因成為一代女神。
換個角度看外國女神。奧黛麗·赫本,沒有“污點”嗎?但是外國人不會去挖她的風流韻事,十分珍惜她的美好形象,即使是瑪麗蓮·夢露,他們也沒有丑化她,把她畫皮成妖魔鬼怪,而是建造紀念館來捧著她。
再過一百年,林徽因會被畫皮成什么樣呢?真心希望,大家好好保護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