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榮
三
莆仙戲每一階段的發展,都源于莆仙文化的繁榮,源于莆仙人所創造無窮無盡的性格力量。作為莆仙文化最為繁榮的文化時期,莆仙戲成于宋,就是一種水到渠成的文化現象。
兩宋時期,莆仙人以異常杰出的才華完成了中國科舉文化的壯舉,成為舉世矚目的“海濱鄒魯”、“文獻名邦”。一千三百六十名進士,數以萬計的舉子、秀才,浩浩蕩蕩的人才溪流,流淌成一條氣勢磅礴的文化大河,淹沒了北宋與南宋的大地,蔡襄、蔡京、蔡卞的書法、鄭樵的《通志》、劉克莊的詩詞,都是那個朝代巍然屹立的文化高峰。
兩宋王朝是莆仙文化最為繁榮的時期,無數的讀書人以各種方式參與莆仙戲的曲目創作,推動了莆仙戲編劇、舞臺美術、歌舞的發展,莆仙戲在長達三百年時間里,不斷推陳出新,百花齊放,成為莆仙民間最受群眾歡迎的藝術,正如南宋莆田人黃光度的詩歌《題順濟廟》所云:“萬戶牲醪無水旱,四時歌舞走兒童。”
或許翻開那幾卷厚厚的《后村先生大全集》,不經意中就會聽見抑揚頓挫的莆仙戲腔,就能看到人頭簇擁的劇場、舞臺上穿梭的人影,就會讀到詩人筆下的“空巷無人盡出嬉”、“相呼入市看新場”、“繁燈奪霽華,戲鼓侵明發”的詩句。
時間不斷洗刷著歷史的痕跡,而隱藏在文字之上的往事,依舊鮮活。
當歷史的腳步跨進了大明王朝,莆仙人仍用那火熱的心靈創造著文化巨匠。莆仙戲也進入了昌盛的時期,開始在民間生根發芽,成為雅俗共賞的綜合舞臺藝術。
明清兩朝,莆仙戲進入繁榮時期的標志是數以百計的莆仙戲戲班出現。戲班的出現不僅可以相對固定地形成舞臺上的各種角色,為有志于莆仙戲的年輕藝人提供了成長的舞臺,并最終形成一批批職業藝人。作為地方戲劇,老、中、青藝人的傳幫帶對傳承藝術尤為重要,尤其是那些長期在舞臺上演出的優秀民間藝人,無疑是莆仙戲藝術發展不可缺少的源頭。
明清時期,莆仙戲進入繁榮時期的另一個標志是豐富的劇目。劇本是莆仙戲表演的藝術載體,豐富的劇目才能讓演員有更多的演出空間,讓觀眾享受更精彩的舞臺藝術,豐富的劇本和莆仙戲的繁榮相輔相成。在這大量的劇目中,本地藝人不斷改編或移植外地傳來的南戲劇目,以充實莆仙戲的舞臺。那個時代莆仙戲的劇作家不僅成功改編了傳統的優秀劇目,而且成功地從其他劇種嫁接了優秀劇目。豐富多彩的劇目,出現在莆仙戲舞臺上,展現了莆仙戲的魅力。那個年代莆仙戲有五千多個劇目,演出劇本八千多本。
莆仙戲經過了一千多年的發展演變,已經成為莆仙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那聲情并茂的每一幕,都是世世代代莆仙人的精神盛宴,都是一代又一代莆仙人心靈的原鄉。
四
如果說莆仙方言是表現莆田人的性格特征,那么莆仙戲就是莆仙人的文化氣質,是莆仙人借助莆仙戲舞臺所表達的愛憎分明、忠君報國的信念。
在這一條莆仙戲的藝術河流中,每一個劇本就像一條小溪,從生活的高山上潺潺流出,重重疊疊成跌宕起伏的劇情。每一朵碰擊著礁石的浪花,就像一個個劇中的人物,悲歡交織,圓缺輪換,閃爍著喜怒哀樂的表情。而每一部劇本就是莆仙人千年的故事,展示著智慧之美、性格之美;每一個人物就是頂天立地的莆仙人在生命舞臺上的精彩演出。
莆仙戲每一部劇本都是莆仙人用生命寫就的,每一個劇中人物凸現著莆仙人特有的性格。當我們還是少年時,對《春草闖堂》百看不厭,因為每一個男孩的心中都糾纏著薛玫庭的英雄情結,很久很久,直至多次在夢境重出自己見義勇為、奮不顧身的壯士行為。甚至是那個孤身守城的陳文龍、英勇就義的朱繼祚。而劇中那個勇敢、聰明的春草,更像一個個生活化的莆田女孩,她是我們共同的“姐姐”、共同的“母親”。
莆仙戲每一部劇本都滲透莆仙人的精神追求,每一部劇中的故事都在訴說著莆仙人的性格。因為我們不相信貧窮的命運,那一臺千百遍在莆仙大地上巡演的《狀元與乞丐》,仿佛告示著我們的心言,二十二個狀元、二千四百位進士的輝煌,不是偶然的,是莆仙人向學進仕的性格取向。因為每一個莆仙人年少時的夢想就是那個金榜題名的于文龍。
人生如戲,戲說人生。莆仙人復雜的性格盡顯在每一幕舞臺上,生、旦、凈、末、外、貼、丑,紛繁著每一聲堅定的對白,輪回著每一角色無言的命運。莆仙戲的舞臺,慷慨地預留著更多的角色,讓他們豐富的唱腔響徹在茫茫的夜空,讓他們在命運的大海中把握住自己向往的彼岸。而那些似喊似叫的演唱,猶如對著人生無常的控訴,對命運不公的反抗。誰聽見了,不愴然淚下,涕濕滿衫?
莆仙戲就像莆仙人的性格演出,不甘寂寞,敢于天下先。那舞臺上的樂器如同叫出莆仙人的地域性格,轟轟烈烈,寧愿壯烈地死,不愿默默無聞地活;那直擊心靈的牛皮大鼓,不響則已,一響就震天動地,轟動整座村莊。夜已無法寧靜了,沙鑼的尖聲已穿透靈魂,盡管那尺胡、四胡、三弦、八角琴古樸優雅的音符已抵達夢鄉的邊緣,可是莆仙人今夜已無法入眠。
風與雨已洗過生命舞臺上的那些血跡、那些犧牲。可莆仙戲每一個劇本仿佛有一些屈辱的聲音在哭泣、在訴說、在尋找著一縷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