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燕泰
莆仙戲《春江》歌詞成于明朝,到清同治三年(1864),已有完整的手抄本,其字詞與至今流傳莆仙民間的基本相同。唱詞典雅精粹,凝重深沉,基調悲愴幽怨,呈古詩詞風格。單此一曲,就足見莆仙文獻名邦文化之輝煌。以下引用的是以黃寶珍演唱為主的《春江》(曲牌《江頭金桂》):“論世上多少浮沉 貴賤清濁共悲歡/有一等金蓮步步 玉佩姍姍/甘心墮落青樓間/想伊迷戀煙花/只圖眼前富貴/朝云暮雨喜喜歡歡/豈知戚舞虞歌今何在/楚館吳宮夢易闌/休夸目凝秋水 眉鎖春山/髻挽巫山云一片/裙拖六幅湘江/長歌日吟 短舞興酣/見許江中芙蓉斗冶艷/想來幾度見紅顏/奴此處自嗟自嘆/恐虛度青春年少/枉教它月缺花殘/惹得奴追思往事/淚灑千行/姿容反被姿容誤/傾城粉黛總是空/萬里煙云看不盡/孤舟只影有誰同/日落襟袖啼紅淚/低頭無語怨東風!”
如何解讀《春江》,關系到本唱詞的思想內容和藝術價值。從委婉蒼涼的詞意中,看出《春江》絕不僅是一種單純的道德說教。從“奴此處自嗟自嘆”、“恐虛度青春年少”的感嘆中,不難看出那歌女并非自甘墮落,她還沒有麻木,她的內心在痛苦地掙扎,她是封建社會制度的犧牲品!《春江》唱詞大意是:世態紛紜,不同命運的人共同體驗人生的悲歡。那青樓歌女表面看似甘心墮落、朝朝暮暮尋愛承歡。并不是她不知道戚夫人與虞姬歡樂的短暫,她也知道楚館吳宮羅帳內昏暗的殘燭在風中搖紅,一切都是暫時的。你看那江中冶艷的芙蓉,不日就如殘荷枯葉。她思忖自己正值青春年少,害怕紅顏轉眼即逝。如那花開花謝、月圓月缺,生命由豐腴走向凋零。歲月給她編就了羅網,盡管有花容月貌,反而更加貽誤她的青春。天天泛舟江中,看不盡日日煙云,卻不知何處是歸程。她形單影孤,在煙波中漂泊,天底下還有誰能對她垂憐!曉風拭干了淚痕,殘陽又送來新的孤零。咳!前路渺茫,如置身于云霧中。她不知所措,傷心無奈,唯有用襟袖抹去辛酸的血淚;滿懷悲郁,無處傾訴,只好低頭默默埋怨起自己的命運hellip;hellip;
從不同的版本看,詞句僅有四處差異:一、“長歌日吟,短舞興酣”,有的見“日弄”、“人看”。依照前面歌女行為的鋪呈,應取“日吟”、“興酣”較妥,其詞意才有對應之感。二、“見許江中芙蓉斗冶艷”,有的作“艷冶”,兩者意思相同,都有用詞習慣,如:唐鄭懷古《贈柳氏妓》有“冶艷出神仙”句,北宋柳永《一寸金》詞有“靚妝艷冶”句,但從押韻看,應當使用“冶艷”。三、“奴此處自嗟自嘆”,有的作“只地”,因莆仙方言“只地”顯得偏窄,在江中還是用“此處”較好。四、“日落襟袖啼紅淚”,有的作“日落遠岫”。從詞句的意象看,似“日落遠岫”有“啼紅淚”的內涵,且字詞較合理。為什么要保留“日落襟袖”之句式,從《江頭金桂》的曲調看,曲牌為F調,四拍四,節奏為中板,演唱時“日落”二字為四拍,與后面的“襟袖”有了一定的距離空間(雖不太充足),不會產生“日落襟袖”之嫌;另一方面“襟袖”有拭淚之感,出于對經典唱詞的敬畏,還是保留“襟袖”。
莆仙戲表演藝術家黃寶珍從藝50多年,從青年到老年,不知《春江》唱過多少遍,她那超凡脫俗的風格和音腔,打動過許多人的心。她的《春江》有不同的年齡段、不同的版本,特別是她23歲時演唱的《春江》,堪稱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絕唱。“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這是品賞黃寶珍《春江》的最貼切的感受。23歲的黃金年齡,與劇中人物芳齡比較接近,無論是生理或心理因素都是最佳時期。黃寶珍有很好的藝術天賦和才能,有極具高雅的藝術審美素質,加上她自身的刻苦學習和敏銳的藝術感覺,她能深入角色體會,將自身與角色融為一體,以其豐富的演唱技巧和聲腔特色,以甘醇古典的韻味與真摯情感,將青樓歌女的幽怨與不幸從心靈深處傳送出來。那情真意切、委婉清麗、回腸蕩氣的情感聲腔,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讓聽眾久久不能忘懷。一曲《春江》,充分體現了黃寶珍的唱腔造詣與技巧,她對《春江》的獨特演繹,閃爍著她耀眼的藝術才華。
《春江》的經典唱詞,用黃寶珍的經典唱腔演唱,已成為藝術珍品,被莆仙戲的愛好者珍惜收藏。高雅的《春江》不愧是莆仙戲一顆璀璨的藝術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