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祖泉
陳宓,字師復,興化軍莆田縣闊口(今屬荔城區)人,邑人宰相陳俊卿之子。據《宋史》載:“少嘗及登朱熹之門,(朱)熹器異之。長從黃干游。以父任泉州南安鹽稅,主管南外睦宗院、再主管西外,知安溪縣。”在他擔任安溪知縣的3年時間里,為官清廉,關心民生,培育人才,卓有政聲。正如明嘉靖《安溪縣志》中所說:“善政善教,深及于民。士慕之不置,尊之曰‘復齋先生’,雖小民亦稱‘復齋’云。”
安溪縣地處偏僻山區,氣候多變。“春夏之交,雨淖則河魚腹疾,旱則瘴痞作焉”。宋嘉定三年(1210),陳宓剛剛走馬上任,看到此地缺醫少藥,當地居民信巫尚鬼。于是就在這年冬季,在縣衙中門內和大門外分設和劑局、惠民藥局,聘請醫生負責診治病人和制藥事宜,并派縣主簿兼管督辦,這是安溪最早的醫療衛生機構。
陳宓親作《惠民藥局記》一文,記云:“安溪視諸邑為最僻,深山窮谷,距縣有閱五六日至者。又氣候多燠,春夏之交,雨淖則河魚腹疾,旱則瘴痞作焉。俗信巫尚鬼,市絕無藥,有則低價以貿州之滯腐不售者。貧人利其廉,間服不瘳,則淫巫之說益信。于是有病不藥,不夭閼幸矣!詩曰:‘藍水秋來八九月,芒花山瘴一齊發。時人信巫紙多燒,病不求醫命自活。’嗚呼!獸且有醫,而忍吾赤子誕于巫、愚于賈哉!嘉定庚午(1210)冬,為和劑局于中門之內。招明醫一人,躬診視、修制之事;吏一人佐焉,掌凡出入之籍;工一人,供凡役。創惠民局于大門外,一吏掌之,月一易,所以佚其勞、革其奸也;主簿兼督之,所以重其事也。夫長民使民有疾無醫,有而不備,何以為心乎!后之君子,孰無是心!惟以是為民命所系,敬而無忽,務廣本朝仁民之德,而不屑屑于計利,則不獨人享其福也。天地鬼神,不可欺也。本錢五百緡,歲取贍安養院之余者入焉。”
綜上觀之,此舉惟老百姓性命所系,不計較贏利,其拳拳愛民之心,溢于言表。
第二年,陳知縣又在縣城西南附近建造房屋14間,取名“安養院”,收容那些貧病的肩挑苦力,取廢寺田租及“惠民局”的藥,免費供應,病愈裹糧送行;不幸死亡,便棺葬之,這是安溪建立的第一個收養院。他在《安養院記》中寫道:“古者鰥寡、孤獨、疲癃、殘疾,皆上所養也。明詔州、縣立安濟坊、居養院,實三代遺意,州、縣奉承,職所當舉。安溪距城百里,計絕一隅,地無重貨,商旅不至,惟貧困無聊之民,僦力執事,往來山谷間。地勢幽阻,秋冬之交,病作相望,倀倀無所棲。其或得托廬以息,而居人恐其或死累已,驅去之唯恐不速。以故羸困顛頓,往往不免,官無由知。(陳)宓來茲一年,日所傷惻,乃相地于近縣西南,立屋十四間,庖湢粗備,名曰‘安養院’以待之;擇忠厚者二人謹視之;取廢寺之粟,歲若干石以粥之;為惠民局于邑東以藥之;病愈則裹糧以送之;不幸有故,則棺殮以葬之。盡心所及,盡力所為,庶無負圣天子仁民之意。嗚呼!民,吾同胞;令,又其司命者也。使至于此,罪將安歸!(陳)宓始不即為,其罪固已多,第勉勉以補過于后;后之君子,至于廣其所不及,豈若(陳)宓之不勇以致悔哉!于是書之以俟。”
字里行間中,他慨嘆此事沒能早辦,為罪已多。
是年,他還在縣衙門前開辟一條一字路,樹立兩座坊表(非石料),東表曰“興仁”,西表曰“和義”。同時,辟地修筑東街和西街。在縣衙右畔,創設印書局,刊印《司馬溫公書議》《唐人詩選》等書。這一年,縣衙大廳重修,他自作上梁文,有“伏愿上梁之后,時和歲半,民淳俗厚。春風百里,總雞棲犬臥之鄉;午日一庭,無雀角鼠牙之訟”之句,為當地人民祈福祝愿。在修繕縣衙的同時,他也念念不忘百姓。縣治西畔有一渡口,前任知縣楊承祖建有一座木橋。宋嘉定六年(1213),陳宓把它改為石址大梁,橋上蓋屋46間,當地人刻石曰“陳公橋”。陳宓知道后,覺得這么一來,褒揚自己,掩蓋前人的功績,就把那塊石碑推入水中,更名為“鳳池橋”。
當時,安溪縣有“經總制錢”的稅款,百姓原已不堪重負,縣衙還要征收足額,以供軍食。為此,陳知縣撰《辯經總制補解錢》一文向上級反映申辯,文章說:“竊見經總制之名,出于宣和末陳亨伯之手,當時未至已甚。紹興中催行經界之法,首稅契約者紛然,故其額最高。一時憸人輒為比較之說。比一歲后,稅契有限,經總制之額,無緣登之議,未嘗不嘆息亨伯之失于前,誠有望諸君子救之于末也。本縣地瘠民貧,而又經界不行,民之逃產者比比皆是。切恐更數年后,不可復為。經總制之額,本縣所納,遞年自有常數,已是極費支吾,以疏謬之人為之,得不至乏供,誠為大幸。今承使庸行下青冊,俾逐月發指定補三百千,只補今年八月以前欠,而九月所解,并要十分登足,不理指定之數。此是近來酷政,諸邑苦之,方將訴于府判、監簿以求伸也。府判、監簿當從前后一定規模,不宜循此近者酷政,是必胥吏有以上惑清明。伏惟大賢孜孜為國,念兵食之不可缺,而不知兵所以衛民,若使小邑摧膚剝髓以供軍實,則是以牙爪而病腹心,豈府判、監簿之本心哉?區區不敢不辯者,正以縣有常法,不宜于今日頓使增也。倘蒙臺慈矜下邑之民貧,特照遞年之數與物,亦不敢恃寬宏而不加意于催科,庶幾少行其撫字之志耳。”
此文的主題是本縣地瘠民貧,又未實行經界之法,逃產者隨處都有,原本繳納的“經總制”額,年有常數,如不至短缺,已屬萬幸,那堪增收“補解”錢呢!軍隊是保衛民眾的,如果讓民眾刻骨剝髓來供應軍需,那就本末倒置,養爪牙而害腹心了。經此申辯,終于得到豁免,人民額外負擔得以緩解。
在明嘉靖《安溪縣志》中記載陳知縣的軼聞趣事:陳宓為安溪縣令,時有各色錢不系上供,例歸縣官。吏以例進。(陳)宓曰:“入縣即為官錢,私有之,則贓也。”良久曰:“此一‘例’字,壞了許多賢士、大夫。”一日,有陳嚴一者,自斷左手次指,誣兄之子。(陳)宓疑之,乃令效其舉刀狀。遂詰之曰:“如此,則余指俱傷矣。僅斷一指,乃汝自斷誣之也。”其人屈服,出縣門北面而拜曰:“縣令神明也。”歸,悔而撫其侄。
同時,縣志還保存了陳知縣撰寫的銘文和詩歌。如《擇善堂銘》:“人心之善,知之必明。厥見不惑,擇焉始精。道既在我,云胡不行!顏氏得一,拳拳服膺。執而弗失,庶幾有成。惟知、仁、勇,一之以誠。不勉曷至,用念友生”;《念齋銘》:“道不遠人,欲之則至。心茍不存,則為自棄。人亦有言,圣狂質異。質以念移,本無定位。于戲敬哉!益勵乃志。”
又如《賦梅堂閑吟》:“天公久不試鉛華,盡把清蕾賦此花。白玉堂中春未動,等閑攀折野人家。”“只知風骨清于玉,敢把精神看作花!一陣異香明月下,定知來自玉皇家。”“世間何物最鮮華?搖落林中第一花。作計莫輸蜂蝶后,深紅淺萼便為家。”“謾自塵勞須鬢華,故園空鎖未開花。年年飽看春來去,輸與西湖處士家。”“造物全將素作華,牡丹那得號真花!古來騷客知多少,貌得精神有幾家?”“窮冬天意似奢華,向壁明珠剩作花。付與春風向何處,殷勤不為五侯家。”“濃霜輕雪妒清華,暖日烘時只見花。天意似憐塵世界,故將茅舍換仙家。”“地宜冬暖早韶華,回首墻東李亦花。畢竟晨妝自羞澀,豈堪位置壽陽家!”“金掌何人吸露華?爭如瓦盞泛霜花。移床來傍花邊坐,底用云嵐頂上家!”“老覺無情戀物華,玉塵那復惜飛花!春風只在襟懷里,試問藍溪吏隱家。”
《題云津閣和趙時傳韻》:“西來一派接天流,誰結危欄占上游?樹蘸碧波原不暑,沙攢白鷺更宜秋。沉酣勝地方知味,濡滯窮山未拙謀。欲把君詩镵翠壁,清名長與此溪留。”《民間歌》:“我有衍土,鳳山之陽。昔焉蕪穢,今則民歌農桑。既溫且飽,復習乎典章。鳴呼!帝力于我其忘!”
此外,陳宓任縣令期間,取廢寺的上等田為“贍學田”,使在學的生員由30人增至40人,促進了教育事業的發展。陳宓治縣,關心民瘼,盡力而為,縣民深為感念,不稱他縣令,而親切地尊稱“復齋先生”。他離任后,當地百姓于鳳池橋旁建陳令尹生祠,紀念這位勤政愛民的知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