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忠
春來了。
春是從昨夜那一場連綿不歇的雨水中走來的。先是沙啦沙啦響成一片,后又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那聲音,近了又遠,遠了又近;在許多人聽來,仿佛一群暌違已久但又十分熟悉的朋友,以一種赴約的快意走來時所發出的腳步聲,既清柔曉暢,又甘滑潤澤,只要聆聽一會兒,便會立即感覺有一種非常親切又溫潤的氣息,充填了人的鼻腔和肺腑,隨之又情不自禁地想起杜甫的詩句: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春來了。
春是今晨飛上村口那棵老榕樹枝葉上的一縷縷霞光,紅艷艷、暖融融的。霞光射到哪里,哪里就柔條垂散;霞光落到哪里,哪里就翠蔓乍斜。當霞光鋪展在鄉間小路上,連踩出的一雙雙腳印也都泛青了。于是,地下的蚯蚓蠢蠢欲動了,因為它們摸到了泥土的溫度;于是,村里的雞鴨也奔跑得格外勤快,牛羊更是放大了嗓門,歡欣地朝翠草芊芊的山坡走去。人呢?早從各自的家門紛紛走向果圃、菜地,一張張笑臉,也光澤鮮亮得像一朵朵彩云。
春來了。
春是那一陣陣悅耳的音符和鈴聲。飛來的燕子早熟悉了這種聲音,因而只顧滿心歡喜地哼唱著那支古老的歌謠在屋檐下筑巢;只有抽水機的馬達和下田的拖拉機不客氣地轟鳴著,把溝渠中的小魚蝦嚇得一陣亂跳;最有意思的是,那揖別多月的青蛙也紛紛爬到田埂上,激動中又有點驚悚地窺視著四周的動靜。這時,有人扯開嗓子唱起了俚歌,那水靈靈的調子,唱飛了云,唱散了霧,把天地間都唱得一片澄碧、一片蔥蘢。
春來了。
春是那田野、山壟上漫天飛揚又歡快落下的種子。每一顆、每一粒,像金色的希望,飄飛的音符,嵌入等待了一冬的泥土。都說春天的土地,沒有一寸是可以浪費的;所謂一分春色一分情,一寸土地一寸金。此時,那揚起又落下的種子,正是這季節不可省略的美。而那泥土,也以一種潮濕、發酵的氣味,像孩子似的張大嘴巴,貪婪地接納了從空中落下的種子。雖說種子鉆入泥土,倏忽不見,但不消幾天,它們就會從泥中鉆出,頂著白花花、翠生生的芽瓣,在軟軟的風里,把一條條田埂全都染綠。
春來了。
應當說,春的主色是青綠,是年年為大地披上的碩大無比又色彩繽紛的盛裝。不過今年的色調比去年更為鮮艷。看那遠山,黛中綻藍;看那溪河,碧中透綠。質雅可愛的報春花兒,除了梅花、桃花、玉蘭,聯袂演出的,還有北方的山桃、連翹、二月藍等等,它們按捺不住喜悅的心情,精心裝扮,讓天地早早就姹紫嫣紅成一片;更有瑩露閃閃的田野,那一片片盛開的金黃的油菜花,有粉蝶在玉莖旁曼舞,有蜜蜂在花蕊中輕歌。村里村外,墻隅石縫,因液汁而飽脹的枝條,迎風搖曳,婆娑滴翠;陽光灑處,花開成片,濃艷芬芳。連村前那一口荷塘,那被風刀霜劍切刈了一冬的枯荷,竟也綻出了嫩嫩小小的葉片,在一幀風情濃濃的意境中,加倍豐盈自己蔥綠的往事……
春來了。
這一年中最迷人的春天啊,又如期來臨了。
在這樣的季節里,城里的人趁上周末,和親朋好友結伴去鄉野踏青。他們一到田園,便紛紛掏出手機,為揎拳捋袖忙著播種與耕耘的農民點贊。看啊,一夜東風起,到處春色歸。隨之,他們頭頂秀麗的云彩,呼吸純凈的空氣,沿著鄉村翠綠的路徑,手撥迎風微伏的青藤,觀賞探出墻外的花枝,盡情享受鄉野絕妙的色澤和芳馥,體驗到一種不可言喻的歡樂。走累了,便索性躺在一片芳草如茵的坡地上,開始用靈魂與陽光、花草和身邊的田野悄然絮語,只需一瞬間,感到心神激越,感到至美至樂,乃至感到自己正飄飄欲仙……
啊——啊——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