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
前不久,我再次登橋山謁黃帝陵,又見到了這棵頂天立地的軒轅柏。
人們都說,它已活過五千多年啦。這棵穿越時光的古樹,竟神奇地見證了中華文明的誕生和演進,或許那樹頂上飄拂的白云,就是它紛披的白發吧!
只有站在軒轅柏下,你方能體悟黃帝戰勝蚩尤后,率領族人伐樹筑屋,定居橋山,創立國家,邁上文明之旅的艱辛,方能感知華夏民族歷史的源遠流長。
橋山地處黃土高原陜北地區,如今缺雨少水,但五千多年前,此地應是氣候溫潤、雨水豐沛、山地肥沃、植被繁茂的宜居之地,瞧吧,山前沮水如飄帶般環繞;對面印臺山像屏風樣橫立;實乃理想的聚居之所。那么,黃帝為何要親手栽下這棵柏樹呢?
或許最初,百姓在橋山一帶安居樂業,繁衍生息。隨著人口增長,過度地砍樹取薪、伐木造屋,使得周圍森林漸趨枯竭,樹木不斷減少。待到暴雨來襲引發山洪,災害就造成了慘重損失。引領百姓走向農耕文明的黃帝,深刻領悟到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真諦,于是親手栽下一棵小柏樹,栽下了向往生態文明的第一抹新綠。
切莫小看了五千年前“人文初祖”的這一行為,他栽下了炎黃子孫世世代代的生存之道,栽下了冠絕天下的“中華第一名樹”,百姓紛紛仿效,開始植柏護綠。黃帝陵區里,距離“黃帝手植柏”不遠處,還有一棵“保生柏”,雖然不及軒轅柏那么高峻威風,但也歷經了五千年風雨滄桑,想必就是當時人們追隨黃帝栽植的。
“黃帝崩、葬橋山”之后,栽松植柏懷念先祖,便成為一種傳統,在神州大地傳承延續下來。且看“黃帝腳印石”旁的“漢武掛甲柏”,據《孝武本紀》載,元封元年,漢武帝征討朔方歸來,掛鎧甲于此樹,并令十多萬大軍在橋山列隊,俯首默祭。此后,這棵柏樹便密布斑痕、斷釘交錯了。漢武帝祭祀黃帝陵時在兩千一百多年前,由此推算,掛甲柏樹齡已有兩千三百多歲了,那時正值戰國時期,群雄逐鹿,人們依然不忘植樹。
《黃帝陵志》載,在橋山大規模人工植柏,最遲始于漢代。唐代延續了這種做法。北宋嘉祐六年,宋仁宗下旨,責令坊州(今黃陵縣)的地方官員,發動百姓種植柏樹一千四百多棵,同時抽調三戶人家,免除他們一切徭役賦稅,專門負責守護橋山柏林,他們成為我國第一批由官方指派的護林員。爾后,元皇下令此地禁止砍伐樹木。
到了近代,無論是每年清明節政府舉行公祭,還是重陽節社會各界民祭,最后儀程都是栽種百株柏樹以緬懷先祖。橋山何其有幸,如今生長有八萬六千余株柏樹,其中千年以上古柏就有三萬多株,它們歷經風雨洗禮,姿態萬千,成為我國現存面積最大、保護最完整的古柏群。軒轅柏高19.5米,地圍11.6米,直徑約3.5米,遠遠望去,巍峨矗立、蒼勁挺拔、生機蓬勃。五千年歲月悠悠,從這棵“老柏”深刻的皺紋與累累斑痕中,仿佛能觸摸遠古沙場的烽火硝煙,聆聽大自然中雷電交加的轟響。這株“黃帝手植柏”,猶如一桿大纛,昭示著生生不息的華夏文明血脈,也是中華精神的鮮活標識。
其實,在我們地球上,還有比軒轅柏更為古老的樹木。美國猶他州魚湖國家森林公園中,有一片占地四十二公頃的美洲山楊,擁有同一個根系統,據估測八萬年前就已開始萌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群落樹,展現出植物界令人驚嘆的壽命。那時,人類的老祖宗還在鉆木取火吃“燒烤”,欲遮還露地披著樹皮,棲居在洞穴中。
1990年,植物學家米奇·普羅旺斯在美國加利福尼亞的朱魯帕山中發現一片櫟樹,測算樹齡一萬三千年,由七十個莖簇組成。2004年,瑞典中部的富盧夫亞勒山中又發現一種歐洲云杉,長出地面的樹干僅有六百年,而依據其根系推斷約有九千五百年之久。在阿拉伯海與亞丁灣交接處,還有一種形似外星飛碟般的怪樹,平均樹齡八千歲,其樹皮一旦被割破,就會流出紅色的汁液,當地土著稱為“龍血”樹。
這些古老植物,神奇而又頑強,深邃而又悠長,為我們開啟了一扇扇了解地球生態歷史的窗口。
站在軒轅樹下,仰望它蒼翠的樹冠,聞著陣陣柏香,思緒不禁如潮水般奔涌:與樹木強大的生命力相比,人類顯得多么渺小啊;但人類又挺牛的,不僅栽植了軒轅柏,還以一代代的守望成全了它。我還想到,動物與植物也有相似之處,那便是對逆境的抵抗力,境遇越惡劣,越能激發出生存的韌性,生命才越長。不然,那些嬌弱的花,為何往往過早凋零。
在無邊無際的時間曠野中,在無數交錯的空間節點里,千萬里外的一個人與一棵樹兩度相遇,無疑是冥冥中的緣分了。猶記得首次來拜謁黃帝陵,心思全然被黃帝廟冢所占據,僅留下了一篇《黃陵尋根》,思考著一個帝王的功過是非,唯有留待后人評說,才真實確切。
這次拜謁黃帝陵,與軒轅柏展開了一場跨越五千年的對話,有關生命、有關文明的諸多感悟涌上心頭,真是奇妙而又難忘,遂作此文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