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平
文學訴諸心靈,它源自生活的點滴積累、對世相的敏銳洞察,是心靈之泉的自然奔涌。
一個作者,要是擁有豐富獨特的生活積累,對社會觀察入微,感悟深刻,對時代思考深入,那他所寫出的文章定然能打動人心,令讀者產生強烈共鳴。因為讀者能從文中聽到有趣的故事,學到更多的知識,看到更廣闊的世界,得到豐富的思想滋養。
近看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通過鄂溫克族老婆婆的回憶,展現了那個大興安嶺深處馴鹿民族的漂泊生涯與奇異命運。還有賈平凹的《暫坐》,以樓下茶莊女老板的一群閨蜜為線索,折射出時代風云中一群城市中層女性的悲歡離合。作家所描繪的,不只是書中人物形象,更是他們自己的心象。
文學,正是作者的心象,是他們心靈的臉孔,每個人都有對人生價值的追求,都渴望在這世上留下點痕跡。身為文學愛好者,作品就是人生的一道光,是他們生命的延續。
地域呢,既是生存的空間,也是視野的藩籬。莆田是閩中小城,壺山蘭水小巧精致,受限于此,莆田作者的作品很難有那種奔騰大江、星辰大海般的宏大敘事,往往只能采擷荔林水鄉的靜流入歌,寫出莆仙兒女的勤奮堅韌,這就是地域性格使然。
不過,莆田雖小,作者還是可以立足狹隘的地域人生,通過對本土文化的探索、洞察與思考,去觸摸共通的人類精神。這就需要盡可能地拓寬視野,放大格局,從萬里山河中汲取文學養分。
你看莫言的高密東北鄉,賈平凹的商州鄉村,阿來的嘉絨藏區,劉震云的延津世界,畢飛宇的蘇北水鄉……這些作家都從故鄉出發,以其獨特的魅力,超越了地域沖出了國界,成為當代文學版圖的一道亮麗風景,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所以說,莆田的文化與文學,理應跳出狹隘的地域限制,以其獨特的豐富情懷,去追尋一種文學自覺與文化大氣,去把握那永恒的人類本質。這種大氣與自覺,有些前人已然做出了很好的嘗試。
看看莆田歷史上的那些文化名家,像徐寅、蔡襄、劉克莊、吳彬、曾鯨等等,他們的作品大多具有穿透歷史的魅力與超越地域的張力。當代陳仁鑒與鄭懷興的戲劇,李耕的國畫,鄭春輝的山水詩意木雕等,也都飽含著歷史文化的深厚底蘊,以及回應時代呼喚的廣闊胸懷,器量大了,小地方也能出大制作。
因此,在文學創作中,千萬不能放棄自我修養,既要博覽群書,又要行走萬里山河,吸納天地靈氣,不斷成長成熟,不斷精進迭代。我覺得,堆砌華麗辭藻,那只是文學的早春初綻;加入哲理調料,那是文學的仲夏坐果;寫到淡而有味余韻深長,那才是文學的金秋成熟。
當然,要推動文學成長,不僅要挖掘地域特色,還要有創新精神,突破墨守成規的樊籬。比如凌晨聽到公雞打鳴,村頭村尾的公雞也跟著叫,這就是隨波逐流,只有第一只啼叫的公雞,才是真正的翹楚,因為它能在漫長黑夜里,率先感知到黎明的降臨。但愿你能做那只最早鳴叫的“公雞”。這就像魯迅先生說的:“在刀光火色衰微中,看出一種薄明的天色,便是新世紀的曙光。”
年少讀書時,讀魯迅的文章,覺得他“橫挑鼻子豎挑眼”,太嚴肅刻板、犀利尖銳了,對老先生的憤世嫉俗不以為然,那時喜歡的,是像三毛和張愛玲的文筆。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里安詳,一半在風里飛揚;一半灑落蔭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這是三毛的《如果有來生》,寫得那么溫馨明媚。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這是張愛玲的《愛》,愛得多么華麗脫俗。
轉眼間,匆匆走過半生,走過了山川大地,歷經了跌宕起伏,看遍了陰陽百態,體驗了悲喜交加,青春歲月隨風而逝,人世滄桑浮現眼前……再讀魯迅,才發現他的行文樸實無華、運筆鋒芒畢露、思想深邃睿智,讓人感到深刻而悲哀,直抵人的靈魂深處。
比如:“他們因為所信的主義,犧牲了別的一切,用骨肉碰鈍了鋒刃,血液澆滅了煙焰。”“曙光在頭上,不抬起頭,便永遠只能看見物質的閃光。”這些文字,真真直戳人心,像匕首一樣鋒利。
有人說:“越是民族的,才越是世界的。”也有人補充:“越是地域的,才越是民族的。”可見鮮明的地域特色,是了解民族文化多元化、多樣性的絕佳窗口,運用得好,就是走向世界的入場券。比如屈原與楚辭楚魂、魯迅與吳越文化……都讓人思緒萬千,遐想“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奧妙。
所以,我們的眼光,應該投向文化深層的地域性格、生活舞臺和人間臉譜,我們的作品,應該投入那些呼之欲出的生命體驗與人生記憶,這樣才有突破藩籬的銳氣、擁抱時代的格局、穿透人心的力量。
只要我們不忘初心,不斷精進,持久堅持,自然能達到返璞歸真的境界,一旦有所感悟,就會提起筆來,讓文字隨著情感的波動,自然而然地噴涌流淌,不動聲色地打動人心,自帶芬芳地向世界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