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安
雨季漫長,我待在家里,看書度日。書架上堆著許多書,平時沒空看,下雨天就拿來翻一翻。有本書是南山廣化寺的寂相法師送給我的,它讓我想起老同學邵平;翻開書,我遇到了文字惑,不由得抬頭看山,因為答案就在山上。
山叫鳳凰山,寺廟所在地也稱南山,南山離我家很近,可我從未仔細看過它。此刻,我坐在陽臺上,雨簾鋪天蓋地,罩住了半山腰的寺廟,紅瓦翹檐、古塔老松,都不見蹤影。雨就這樣一直下,在夢里還能聽到雨聲……
鳳凰山是莆田文化的發祥地。公元8世紀,唐朝進士鄭露偕儒生鄭莊、鄭淑從侯官(福州)的永泰進入莆田,在鳳凰山南麓建立書堂、書院,傳授儒學詩書,史稱“開莆來學”。后來,鄭露要進京為官,弟子們送他到渡口,把從山上采摘的木蘭花撒在溪中,莆田的母親河因此得名“木蘭溪”。
唐宋時期,莆田最大的渡口在城南闊口水道。我想或許正是這個季節,一群弟子陪同先生從城西走到城南,他們在渡口作別,弟子們把花瓣撒在水面上,也撒在先生身上。先生登上官船,臨風而立,長衫飄逸,他朝岸上的弟子們揮手,繼而掩袖哭泣。
我無數次陪客人參觀廣化寺,每次都會把這個故事講給他們聽。從鄭露的“湖山書堂”到現如今的廣化寺,莆田的歷史故事與歷史人物一一重現,文化脈絡漸次延展,說著說著,連我自己也被感動了。
三年前的雨季,老同學邵平突訪廣化寺,早晨六點他就來了,那會兒我還在喝早茶。邵平說他前一天到的福州,住在女兒家,夜里四點雨聲喧嘩,他睡不著,索性去廣化寺看看。他叫我別著急出門:“我早早來,就是想看看清晨的廣化寺?!?/span>
可我哪兒能讓老同學獨處呀?
我下樓開車,15分鐘就趕到廣化寺的山門前。久別重逢,我和邵平拍了拍手,就像大學時那樣。我陪著他從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釋迦文佛塔開始,圍繞石塔轉圈走。釋迦文佛塔有800多年的歷史了,塔身上有各色浮雕,每層都設壁龕,擺菩薩像和武士像。雨中的寺院清幽、安靜、肅穆,我們倆一人撐一把傘,任雨絲飄飄灑灑,聽雨水滴滴答答。沒過多久,雨小了,我們倆登上石階,走進主殿前的庭院,站在一棵龍眼樹下說話。介紹廣化寺的歷史時,我又講到“開莆來學”的故事,邵平聽后,直說這個故事好:“你把它寫出來呀!”后來,我們倆又說到宋代福建的文化名人,比如武夷山的朱熹和柳永,莆田的蔡襄和劉克莊。
撐著傘,出東門,我們倆在廣化寺東墻的外圍漫步,一邊走,一邊回憶大學時光。邵平說:“當年我們都愛好文學,可現在只有你一個,初心不改!”
“我喜歡讀書呀!”我說。
“讀書好啊!”邵平說,“其實我來廣化寺,也是來看你?!?/span>
我呵呵笑:“那你看到什么了?”
邵平也笑了,笑而不答。
走過那座名為“小南山”的僧舍時,我說起廣化寺的寂相法師,他博學多才,是福建佛學院的教務長。“他就住在這里?!蔽矣檬种钢T。真神奇,我的話音剛落,身后走來三位師父,其中一位居然就是寂相法師。我和寂相法師打招呼,他認出我,請我和邵平進“小南山”,送給我們倆一人一本書。邵平拿著書,神色愕然:“這么巧!”
“因為你來得早。”我說。
雨天讀此書,讓我想起三年前的偶遇:不早,不遲,這份緣是怎么締結的?我陪邵平在莆田逛了一天,晚上還在他住的酒店里喝茶。喝茶時,雨絲飄到陽臺的茶桌上。
那晚,寧靜而沉寂,我們坐在陽臺上,伴著飄逸的茶香,沉浸于漫長的回憶。盡管話語時斷時續,但它跨越了幾十年的光陰。
今年春天,邵平走了。想起他,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