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平
初夏之夜,從陜西咸陽飛往福建長樂。在萬米高空,緊靠著飛機舷窗,以上帝的視角俯瞰一座城市的夜景,真是一種無比獨特的體驗。
這種體驗便是人間煙火的呈現。城垣、街市、道路、商圈、場館、公園、人群聚集區,皆被燈光雕琢成形狀各異的幾何圖形。你看,那橫穿城市的暗影,想必就是河流了,畢竟人類自古依水而居嘛。河岸燈光蜿蜒曲折,河里緩緩移動的燈,大抵是游船。河上還有六七座橋梁橫跨,從光線的明暗和粗細,便能大致揣度橋梁的大小與新舊。
或者說,我們搭乘的這架波音737,也是連接人間與天上的橋梁呢。有了這樣凌空飛架的橋梁,我們從一座城市前往另一座城市,可就便捷了許多。往大了說,人類從天上降臨人間,最終又從人間回歸天上,難道就不存在一座連通天地的神秘橋梁嗎?
倘若不信,你去看看敦煌壁畫中的飛天吧,那便是遠古人類對于溝通天人的綺麗想象。就拿天上的牛郎星和織女星來說,雖然在銀河兩岸遙距16光年,卻也有熱心的喜鵲每年為其搭建相會的鵲橋呢!
在現實的地面,不知多少個夜深人靜、幽思綿綿的時光,我總會抬頭仰望蒼穹。那宇宙星空,總籠罩著一派太古風塵,看上去不那么真切。那些較為明亮的星,眨巴著眼睛,仿佛在訴說遠古的傳奇;多數星星則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恰似羞怯地躲避著戀人的眼睛。銀河如一條迷蒙的光帶,橫越天際,將無數星辰串聯起來,如夢似幻。
在點點星光下數著掠過的飛機,這架飛來,那架飛去,這架不知從何處起飛,那架又不知飛往何方……天上那一閃一閃的夜航燈是橘黃色的,比星星亮了些許,顯然是人為造就。想來,它們搭載著人類飛翔的夢想,卻總是顯得那般低迷,遠比不上高高在上的星星,顯得那么尊貴且遙不可及。
在高空緊貼著飛機舷窗看星空,就全然沒有在地面仰頭望天的感受了。這里才是真正的“星辰大海”呢,我們的飛機就“漂浮”在“海”中央。或許是因為高度和視野的緣故,人便覺得與星群融為了一體,成為其間發光的一分子了。朝舷窗外望去,懷著洞察幽微的暢想,遠遠近近移動的那幾顆星星,無疑也是飛行中的飛機了,它們除了移動速度較快,還透露出些許橘紅色的匆忙。
在空中翱翔,那是一種與神并行的新奇體驗。瞧啊,星空愈發璀璨,星星更加晶瑩且繁多,猶如無數珍珠鑲嵌在天幕,眨著俏皮的眼睛傳遞著訊息。遠天清幽宏闊,定睛細看,那里的星群遙遠且略顯稀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銀白色。它們像是一個個神秘的世界,隱藏著無盡的奧秘與可能。
于是,想起了月宮的瓊樓玉宇,想起了遨游天外的八洞神仙,想起了王母娘娘的瑤池蟠桃宴,想起了不知源頭和流向的銀河,還想起了天蓬元帥乘坐浮槎暢游天河,眺望嫦娥時該是怎樣的想入非非。
再看地面的城市拼圖,人間煙火呈現出一片明黃之色,還有些閃爍的霓虹燈,彌漫著塵世的氣息。在恍若上帝般居高臨下的視野中,蕓蕓眾生為了衣食溫飽,就連夜里也不得安閑呢!
不然,線狀公路上為何會有那些游動的車燈?人們白天里上班下班、接送孩子,夜里依舊行色匆匆,為幾兩碎銀些許好處奔波折騰,真夠累的!
心理學家榮格說過,人類對自身的了解,恰似在暗夜中行走。我不禁思忖,不管是人還是物,皆有陰陽兩面,夜與晝為陰陽,女與男為陰陽,錯與對為陰陽,悲與喜為陰陽,月與日為陰陽,死與生也為陰陽。
從高天之上俯瞰城市的夜景,也是在審視這座城市。萬家燈火的璀璨與陰柔,就在腳下這片夜城的大拼盤里,而所有看得見和看不見的角落,都彰顯出了這座城市的存在特質,當然還有生長于斯的市民心理特征。
顯然,人間煙火中,蘊含著生存的溫度和人生的亮度,而在宇宙星光里,則珍藏著思想的深度和靈魂的高度。20世紀,人類發射的旅行者1號,正是奔著宇宙星光而去。1990年,當它即將飛離太陽系時,為“人類搖籃”拍下了一幀留影,那只是極其模糊的一點星光。天文學家卡爾·薩根對這點星光作出了令人醍醐灌頂的解說:“在這個小點上,每個你所愛的人、認識的人,你曾經聽說過的人,以及每個曾經存在的人,都在這里度過了一生。這里匯聚了所有的歡樂與苦難……”
誠然,在那點微弱的宇宙星光里,就聚集著許多人間煙火,只不過,相較于無邊無際的空間和無始無終的時間,相較于宇宙的洪荒大象,它們太過微不足道了。人類一旦想通了這些,還有什么是不能釋然的呢?
在這穿越星海的飛機中,在城市的燈火拼圖之上,我天馬行空的腦海又冒出一個問號:在這數不盡的星光里,究竟還隱匿著多少高等智慧家園的“人間煙火”呢?
答案當然無從知曉,我只好以元代詩人唐溫如的那句名詩來搪塞了:“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呀呀,但愿我們能夠上天入地,同時擁抱腳踏實地的質樸和一份內心的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