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柱
▲郭沫若《途次莆田》
▲1962年的《福建日報》
▲郭沫若《題東圳水庫》
▲郭沫若手書《途次莆田》由莆田市檔案館收藏
▲郭沫若書《木蘭陂詩碑》
▲陳素霞/攝
來莆參觀考察
1962年10月底，郭沫若偕夫人于立群等一行來福建考察。郭老來閩時創作即景抒情詩多首，其中詠莆詩作6首（后來添加2首，合計8首），其中一首《途次莆田》和四首《題莆田木蘭陂》，收入《詠福建二十首》。
是年11月12日上午，郭老一行由福州來莆田，莆田縣委領導安排陳長城做好陪同郭老參觀本縣名勝古跡工作。
下午2時許，郭老和夫人及隨行人員，從城關劇場（城隍廟）前下車步行，經從西湖小橋邊新路而下，走進當年的莆田師范（今礪青中學）大門，參觀三清殿。莆田史學界老前輩陳長城陪同郭老邊走邊談話。郭老對三清殿的古建構件觀察非常細致入微，對三清殿古建筑特色和價值發表獨特而精辟的見解。在三清殿碑園觀看宋碑時，郭老對宋徽宗趙佶手書瘦金體的《神霄玉清萬壽宮碑》特別感興趣，觀看、摩挲，久久不忍離去。
隨后，郭老一行參觀了莆田縣戲曲藝術學校（地址在城關劇場——城隍廟里）。在藝校排練廳里，陪同的省文化局副局長蔡大燮引校長黃文狄（著名的莆仙戲表演藝術家）向郭老介紹由黃文狄和朱國福合著的《莆仙戲傳統科介》，郭老接過手翻到扉頁，驚訝地叫道：“喲，梅蘭芳題詞！”接著又往下翻看，稱贊該書圖文并茂，為莆仙戲寶貴的一本好書。
之后，郭老一行的車子駛往古譙樓。這時，郭老到莆田的喜訊已不脛而走，群眾，尤其是城內諸中學師生，不約而同聚集在鼓樓前小廣場和街上。郭老一下車，雷鳴般掌聲和歡呼聲頃刻四起，郭老也頻頻以鼓掌和揮手向群眾致意。
登上鼓樓后，蔡大燮引朱國福向郭老介紹。賓主握手之后，朱國福、陳長城與郭老相互交談。郭老參觀古譙樓的樓宇建筑結構、碑記、文物和莆仙戲傳統劇本等，他看到特別感興趣的物事，都會凝神細看，時而深思默想，時而發問追源。郭老驚嘆莆仙戲有五千多個傳統劇目，八千多本歷代演出抄本。對陳列在玻璃柜里的幾十種百余年前的古老抄本，甚感興趣。他微笑著低語：“喲，有咸豐壬子年的，百多年了！”郭老坐在靠背椅上，一本一本地涉獵著。直到暮靄沉沉，看不清字跡時，他才回到招待所。
11月13日上午，郭老在縣招待所會客室寫了一幅條幅《途次莆田》贈給莆田縣委。之后郭老一行來到嶼上村，郭老下車步行觀覽，參觀了宋建大型水利工程木蘭陂、“萬金陡門”（北洋進水閘）、二十八門堰閘式壩墩、倒虹吸管水槽、廻瀾橋（南洋進水閘）。之后參觀李宏廟，郭老樂而忘疲，不愿坐下歇憩，將豎在廟內的歷代修建木蘭陂的十多通石碑一一細看。縣委領導懇請郭老也給木蘭陂留存一通碑刻，他欣然答應：“好，我寫一通詩碑！”陪同人員和廟門外圍觀群眾響起熱烈的掌聲。郭老手書的《木蘭陂詩碑》第二年9月底寄來莆田。是日下午，郭老又去參觀東圳水庫。當郭老一行的車行至現在的龍橋渠道時，車輛無法上行，只好折返，他下車仔細看從東圳水庫引出的滔滔不絕的渠水。回城順便參觀泗華陂，在聽完東圳水庫管理局局長許景鴻對莆田水利工程的介紹，他對莆田古老的水利建設尤為欽佩。回招待所后，當晚應許景鴻的請求，也為東圳水庫題詩《題東圳水庫》一首：“北瀨飛泉今化龍，木蘭橫跨起長虹。九華鑿破壺公劈，天馬羈銜風際通。名繼四陂成偉業，澤流半島頌豐功。萩蘆南水東連海，萬頃田園灌溉中。”落款：“一九六二年冬書于莆田，郭沫若。”
郭沫若詠莆詩作版本小考
2024年6月，我買了一本1979年11月出版的《郭沫若同志閩游詩集》，其第16頁收錄郭老詩作《途次莆田》，看到第6句“浹漈研田有孑遺”，第8句“此鄉魚米亦如之”，皆與其在莆題寫詩句不一樣；于是，我到市圖書館、市檔案館資料室查閱相關資料，由此獲知郭老的詩作《途次莆田》與《木蘭陂》組詩皆有3個版本，而以《東風集》收錄的第3個版本詩作最為滿意，藝術性最高。茲綜述之，以饗讀者。
郭沫若《途次莆田》詩作3個版本
《途次莆田》（手跡）
1962年11月13日上午，郭老在莆田縣招待所會客室手書《途次莆田》七律詩：“荔城無處不荔芰，金覆平疇碧覆堤。圍海作田三季熟，堵溪成庫四時宜。梅妃生里傳猶在，浹漈遺書有孑遺。漫道江南風景好，水鄉魚米亦如之。”落款：“一九六二年初冬赴廈門，途次在莆田留宿，因成此詩。上‘遺’字乃‘藏’字之誤。系為莆田縣委補壁，郭沫若。”鈐印一方。郭老的珍貴手跡，現藏莆田市檔案館。
《途次莆田》（修改版）
1962年12月16日《福建日報》發表郭老《途次莆田》（1962年初冬，修改版），對手跡版第六、八詩句的個別字句進行改動。詩錄下：“荔城無處不荔芰，金復平疇碧復堤。圍海作田三季熟，堵溪成庫四時宜。梅妃生里傳猶在，浹際研田有孑遺。漫道江南風景好，此鄉魚米亦如之。”
郭老原注：“唐玄宗初寵梅妃，其生里在莆田江口附近。鄭樵（浹際）亦莆田人，聞其遺硯尚存。”
筆者注：梅妃生里，不在莆田江口附近。另，《宋史》卷四百三十六第12944頁收錄“鄭樵”，摘錄如下：“鄭樵字漁仲，興化軍莆田人。好著書，不為文章，自負不下劉向、楊雄。居夾漈山，謝絕人事。……高宗幸建康，命以《通志》進，會病卒，年五十九，學者稱夾漈先生。”由此得知，鄭樵（“浹際”），應是“夾漈”。
《途次莆田》（修訂版）
1963年11月，作家出版社出版郭老《東風集》，收錄《途次莆田》（修訂版），對第2版的第一句詩句中個別字“芰”改動修訂為“支”。“支”又與“枝”通。其對注也進行改動修訂。詩錄下：“荔城無處不荔支，金復平疇碧復堤。圍海作田三季熟，堵溪成庫四時宜。梅妃生里傳猶在，浹際研田有孑遺。漫道江南風景好，此鄉魚米亦如之。”
郭老原注：“唐玄宗初寵梅妃，莆田江東村人，村中有浦口宮紀念之，今尚存。鄭樵（浹際），亦莆田人，聞其遺硯尚存。”
郭沫若《木蘭陂》組詩3個版本
《題莆田木蘭陂》（四首）
1962年12月16日，《福建日報》發表郭老《題莆田木蘭陂》（四首），錄下：
木蘭陂乃十一世紀宋代建設，凡經三次修建，始獲成功。初建者為錢四娘，在將軍崖前筑陂，歸于失敗。繼之者為林從世，在溫泉口筑陂，亦歸于失敗。李宏第三次筑陂，得僧智日之助，吸取兩次失敗經驗，選定今址，始底于成。今陂畔猶有錢妃廟，又有李長者廟，林從世亦從祀焉。一九六二年初冬來游，成此四詩以紀之。
（一）青青溪水木蘭陂，千載流傳頌美詩。公爾忘私誰創始，至今人道是錢妃。
（二）將軍崖下溫泉口，雖未擒龍德澤長。繼業林侯緡十萬，換來智日號神仙。
（三）由來禍福每相依，失敗成功之所基。畢究人民最公道，林侯同入李侯祠。
（四）水別東西流不斷，洋分南北利無遺。海神到此遲回久，只好低頭拜大堤。
《木蘭陂詩碑·六首》（增改版）
《木蘭陂詩碑》及序是郭老在1963年9月底寄來，同年，莆田縣派人勒碑豎立李宏廟內，今移存立于木蘭陂碑廊。此版詩序比第1個版本的詩序較詳實，增加第五、六首詩，對第1個版本的第一、二、三首詩的個別字句進行改動。詩及序錄下：
木蘭陂乃十一世紀南宋工程，堵截木蘭溪水，分東西二渠道，以灌溉南北洋田。水利無遺，海波不侵，人受其益，將及千年。初建者錢四娘，于將軍崖下筑堤，被水沖決。四娘盡傾其家資，并投水而死。繼建者林從世，筑堤于溫泉口，費錢十萬緡，亦歸失敗。再繼者李宏，選擇今址筑堤，地在將軍崖與溫泉口之間，并得僧智日之助、而底于成。一九六二年秋來游，見陂畔有錢妃廟及李長者祠，李祠中有林從世與僧智日從祀。成詩以紀之。
（其一）清清溪水木蘭陂，千載流傳頌美詩。公爾忘私誰創始，至今人道是錢妃。
（其二）雙手捧錢仍十八，四娘惠德感人深。拼將一死酬勞役，日月長懸照此心。
（其三）將軍巖下溫泉口，雖未擒龍德澤延。繼業林侯緡十萬，換來智日號神仙。
（其四）由來禍福每相依，失敗成功之所基。畢竟人民最公道，林侯從祀李侯祠。
（其五）創業良艱繼亦難，賢貞接踵戰狂瀾。既收水利豐年樂，還樹戡天世界觀。
（其六）水別東西流不斷，洋無南北利無遺。海潮到此遲回久，只好低頭拜大堤。
落款：“一九六三年國慶前二日應莆田縣人委囑書，寄自北京。郭沫若”。鈐印一方：“郭沫若”。
詩碑額為郭沫若夫人于立群隸書“木蘭陂詩碑”五字。落款：“于立群題”。鈐印一方：“于立群”。
詩碑豎立不久，本地水利干部楊炳麟到李宏廟參觀，發現詩碑的序文首句“木蘭陂乃十一世紀南宋工程”，其中“南”宋應是“北”宋之誤，顯然是書寫時的“筆誤”。他寫信上京婉約懇告郭老。很快就接到郭老的親筆回信：“來信收悉，確系差誤，謝謝指正。”筆者注：木蘭陂始建于北宋治平元年（1064），竣工于北宋元豐六年（1083）。
《木蘭陂·六首》（修訂版）
1963年11月，作家出版社出版郭老《東風集》，收錄《木蘭陂·六首》（修訂版），本版詩序更加詳實，第二、四、六首詩在《木蘭陂詩碑》的基礎上對個別字句進行改動修訂。詩及序錄下：
木蘭陂在福建莆田縣，乃十一世紀宋朝時水利建設。堵截木蘭溪水，使分東西二道，灌溉南北洋田。水利無遺，海波不侵，耕作受益，將及千年。本系私人投資經營，人歷三世，兩經失敗。始底于成。初建者為錢四娘，在將軍巖下筑堤失敗。錢四娘既傾其家資，并投水而死。錢四娘筑堤時，工資日十五錢，聽工人自取。工人感其德惠，決不多取分文。民間因有“只手取錢錢十五，雙手捧錢也十五”之謠。
繼建者為林從世，在溫泉山口筑堤，費錢十萬緡，亦歸失敗。
再繼者為李宏，吸取前兩次失敗經驗，選擇今址筑堤。地在將軍巖與溫泉山口之間。李宏并得僧智日之助而獲得成功，智日因此號為“神僧”云。
一九六二年十一月十二日道次莆田，特往陂上瞻覽，工程確可贊美。陂畔有錢妃廟及李長者祠，錢妃即錢四娘,李長者即李宏。李祠中有林從世與僧智日從祀，爰成詩六首，以紀觀感。
（一）清清溪水木蘭陂，千載流傳頌美詩。公爾忘私誰創始？至今人道是錢妃。
（二）雙手捧錢仍十五，四娘慷慨感人深。拼將一死酬勞役，日月長懸照此心。
（三）將軍巖下溫泉口，雖未擒龍德澤延。繼業林侯緡十萬，換來智日號神仙。
（四）由來禍福每相倚，失敗成功之所基。畢竟人民最公道，林侯從祀李侯祠。
（五）創業良艱繼亦難，賢貞接踵戰狂瀾。既收水利豐年樂，還樹戡天世界觀。
（六）水別東西流不斷，洋分南北利無遺。海潮到此遲回久，只好低頭拜大堤。
郭老對《途次莆田》與《木蘭陂》組詩及序的二次改動修訂，可見其治學精神之嚴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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