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建華
蝶是嬌嬌嫩嫩的生靈,小時候不喜歡它就因了這一點。每見它被風掃落在地,破了翅,苦苦掙扎,我的心里就會生出一種快意來。年齡漸長,聽的見的多了,心里的想法就很自然地改變了許多。
老家的屋后,有個后園。后園很大,但荒廢了,除了長草,就長蝴蝶花,小小朵的,淡淡黃的。小時候,我沒事就喜歡在這園子里玩。
爺爺就在一旁念叨:“這花是古代一對殉情的癡男女化的?!睜敔斈钸兜墓适掠肋h就這么一句,沒有情節,沒有語調,說完了就再也沒有別的話。誰聽了都會興味索然的。那時的我,不懂愛情,更沒多大興致追問。
后來我才知道,爺爺說的不是故事,而是懷念。
年輕時,爺爺是大少爺,人長得俊,風流倜儻,畫一手好畫,遠近多少少女心中慕得很。
三月踏青,爺爺在曼妙的春光里邂逅大奶奶。
大奶奶很美,叫婉。
婉撲蝶,優雅的身姿就撲進了爺爺的心里。
爺爺和婉一見傾心??赏裰皇寝r家女,咋能配得上爺爺?爺爺的爹不許。
爺爺就和婉私奔。
在偏僻的山野,搭一間草屋,生活清苦,但爺爺有了婉,心里高興。
爺爺作畫,只畫婉撲蝶的身影,有時還教婉寫字,唱一些小歌給婉聽。
婉就笑得像一朵花,笑聲就在山里回蕩,銀鈴一般的。
婉的身影,在爺爺的眼里,愈發地美。
幸福像山里的清風,無影無蹤,無處不在。爺爺畫婉撲蝶的畫,婉也懷上了。二人更是歡喜得很。
時光輕忽,日子靜寧。那一天,爺爺的爹尋到山上,逼他休掉婉。爺爺不肯,爺爺的爹就逼婉。屋后一崖,婉掩面跑出去,就往崖下跳。爺爺追出,只見婉像一只蝶一樣,瞬間被風卷落。
爺爺被綁回去之后,就不言不語,也不出門,就只畫蝶。
蝶逼真。
蝶嬌嫩。
蝶輕盈。
蝶墜地。
蝶貼滿四壁。
可所有的蝶都只畫一翅,斜斜的,下墜狀。
爺爺就這樣畫一翅的蝶。
爺爺畫蝶就畫老了自己。
爺爺已白發蒼蒼,后園也荒廢了,除了長草,就長蝴蝶花,小小朵的,淡淡黃的。
爺爺就坐在那里,仿佛只剩下那個故事,沒有情節,沒有語調。
我聽著,總覺得婉就在這后園撲蝶,有銀鈴聲響起。
后來,我知道了梁?;墓适?。爺爺念叨的那個故事,是否源自梁祝,爺爺沒說,其實也不重要。爺爺只說,每到油菜花遍野的時候,靠得最近最恩愛的那一對,切切不可驚擾了它們。
又偶然在瀾滄江畔趕上了蝴蝶會。
蝶蔚為壯觀地擠滿了江邊的花樹。蝶緣何而聚,我不曉得,我只揣想:它們定是懷了某種情節,或是應了某種約定而來。
我遠遠地觀望,不聲不響,連呼吸都放輕了,怕壞了它們的情緒。
現在,我又置身這后花園,除了長草,就長蝴蝶花。小小朵的,淡淡黃的,心中頗有點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