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健民
蔡琴有一首歌《癡癡地等》:
不知道是早晨
不知道是黃昏
看不到天上的云
見不到街邊的燈
黑漆漆,陰沉沉
你讓我在這里
癡癡地等
……
蔡琴這首歌,其實唱的是天下那些“癡情人”,讓人美到心碎。倘若有那么一種深深的代入感,也許會讓人領略到千糾萬纏的情思,感受到痛斷肝腸的離愁。
然而,“癡癡地等”,就能等來你所需要的么?
看過一個詩詞大會的電視節目,其中講述了一段中國古代最美的謊話——
君王:待我君臨天下,許你四海為家;
朝臣:待我了無牽掛,許你浪跡天涯;
將軍:待我半生戎馬,許你共話桑麻;
書生:待我功成名就,許你花前月下;
俠客:待我名滿華夏,許你當歌縱馬;
情詩:待我弦斷音垮,許你青絲白發;
面首:待我不再有她,許你淡飯粗茶;
情郎:待我高頭大馬,許你嫁衣紅霞;
農夫:待我榮華富貴,許你十里桃花;
僧侶:待我一襲袈裟,許你相思放下。
十分豐滿的理想,這些“大餅”在古代,不算是肅穆的許愿,也算是一種期許吧。那么,誰在那里“癡癡地等”呢?
人生最經不起考驗的就是等待,最殘酷的就是等到老了才明白,這畫的“大餅”并不能真正充饑。結果果然是如此——
待你君臨天下,我已昨日黃花;
待你了無牽掛,我已兩鬢霜華;
待你半生戎馬,紅顏枯骨成沙;
待你功成名就,難憶舊時芳華;
待你名滿華夏,我已厭倦廝殺;
待你弦斷音垮,何來求鸞曲答;
待你不再有她,君言何斷真假;
待你高頭大馬,青梅為婦已嫁;
待你富貴榮華,我已種豆得瓜;
待你一襲袈裟,我已參透真假。
人生苦短,究竟還有誰愿意“癡癡地等”呢?如果說輸掉了人生,則往往是輸在那個“等”字上,等待來的就是一場骨感。
我曾經寫過一本書《等等靈魂》。靈魂或許可以等,但人生有許多事是不能等的:健康不能等,孝心不能等,教育不能等,感情不能等,貧窮不能等……那些所謂的等有錢、等有空、等將來、等以后、等下次,等來等去,還能等到什么呢?不是等來遺憾,就是錯過真情,誤了健康。
許許多多的人生踐履告訴我們,總以為人生還長,殊不知人生無常。失去的遺憾永遠無法彌補,還未到來的結果無法預知。用易中天的話說就是:現狀不可描述,未來不可預測,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一切的一切,還是活在當下最好。俄國白銀時代著名的詩人茨維塔耶娃有一首詩《生活說著無與倫比的謊話》:
生活說著無與倫比的謊話:
高于期待,高于謊言……
可是,憑借著所有脈搏的顫動,
你就會懂得:什么是生活!
茨維塔耶娃一生顛沛流離,其間流亡捷克三年多時間。被迫的孤獨處境、外在生活的沉重壓力和內心生活的極度緊張,構成了她的一個重要的內省主題——“生活和存在”。她對“真理”和“力量”的期待,最終等來的還是“不安的抒情和獨白”。她通過疼痛來感受愛情,借助“身體的顫動”去“癡癡地等”,等待一種她渴望的愛情。終究,她還是在“等待”中輸掉了愛情。她與羅德澤維奇的“布拉格之戀”,與曼德爾施塔姆的“莫斯科漫步”,與馬雅可夫斯基的“巴黎漫步”,與米爾斯基的“倫敦漫步”,以及與巴赫拉赫的姐弟戀、與帕爾諾克的同性戀等等,等來等去,她最終覺悟到了一句話:“我們就是棋子/有人在把我們挪動”——這就是她“癡癡地等”的結果。她意識到自己成為了“邊緣人”:“你為六個靈魂備好餐桌/卻未把靠邊的位置給我。”
感情有時候的確不能等,越等就可能越是極度的心理緊張,最終導致無所適從,甚至導致一場“亂”。
以前看過一部電視劇,我至今記得里面的一句臺詞:“人是活在當下的,沒發生的事就別去想。”什么是活在當下?禪宗說了,“吃飯時吃飯,睡覺時睡覺”,截斷“過去”和“未來”,一心一境地做當下的事——這就是“活在當下”。日子是我們自己的,生活既不是“昨日的世界”,也不是光憑“癡癡地等”就能等來的。倘若凡事都“癡癡地等”,那就得有足夠的讓自己活出奇峭的底氣和勇氣。
誰在“癡癡地等”呢?人生還需要“癡癡地等”么?在一座寺院里,弟子問師父:“您能談談人類的奇怪之處嗎?”師父答道:“他們急于成長,又哀嘆失去的童年;他們以健康換取金錢,不久又想用金錢恢復健康;他們對未來焦慮不已,卻又無視現在的幸福。因此,他們既不活在當下,也不活在未來。他們活著仿佛從來不會死亡;臨死前又仿佛他們從未活過。”師父的話是徹底的悟道,人生在世,不是忙活就是忙死,何必在意等活或等死呢。我們需要明白的是,不管怎樣,只要是活,只要活在當下就好。
我們生活在一場“生動的在場”里,任何的“過場”都是“靈魂轉向”,而不是“癡癡地等”。
2023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