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 人 原 是 荔 枝 癡
——白居易在忠州小記
讀白居易詩文集,發(fā)現他還是個荔枝癡:摘荔、啖荔、畫荔、詠荔、饋荔、種荔,對荔枝鐘情之癡。
唐憲宗元和十三年(818)冬,四十七歲的白居易,奉詔由江州(今江西九江)量移忠州(今重慶忠縣)。所謂量移,是指被謫遠方的人臣,迂赦酌情移近安置。忠州距朝廷及白氏家鄉(xiāng)河南新鄭,的確近了許多,但屬巴東僻郡,故有“我向忠州入瘴煙”句。居地自然環(huán)境依然險惡。白氏道是:“一只爛船當驛路,百層石磴上州門。更無平地堪行處,虛受朱輪五馬(漢代太守御五馬出行,后為太守代稱)恩”。
白氏脫去司馬青衫,換上了刺史緋袍,心態(tài)卻依然消沉。郡事不多,以其翰林才器斷處,小菜一碟而已。故政暇時常領僮仆荷鋤決渠、裁花種柳,自認心似“田野翁”。“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路遠誰能念鄉(xiāng)曲,手深兼欲忘京華。忠州且作三年計,種杏裁桃擬待花。”這首《種桃杏》詩,真實道出一種無奈的心態(tài)。
忠州產荔枝,白氏平生首次在此看到了荔枝、飽嘗了荔枝。其《郡中》詩云:“鄉(xiāng)路音信斷,山城日月遲。欲知州近遠,階前摘荔枝”。對僻郡山鄉(xiāng),舉手之勞便可得鮮荔,不禁驚喜、自豪之情。荔枝在古代歷來是王朝官府的高級侈奢品,作為翰林官的白氏,雖身在朝中,亦僅聞其名而不見其實。與白氏差不多是同齡人的大、小杜(杜甫與杜牧)所作荔枝詩,想必讀過,亦有風聞貢荔之事。如此神秘、名貴之果,不意于山城忠州見而嘗之,亦人生之一快慰也。
其《題郡中荔枝詩十八韻,并寄萬州楊八使君》詩云:“奇果標南土,芳林對北堂。素華春漠漠,丹實夏煌煌。葉捧低垂戶,枝擎重壓墻。始因風弄色,漸與日爭光。夕訝條懸火,朝驚樹點妝。深于紅躑躅,六校白檳榔。星綴連心朵,珠排耀眼房。紫羅裁襯殼,白玉裹填瓤。早歲曾聞說,今朝始摘嘗。嚼疑天上味,嗅異世間香。潤勝蓮生水,鮮逾桔得霜。燕脂掌中顆,甘露舌頭漿。物少尤珍重,無高苦渺茫。已教生暑月,又使阻遐方。粹液靈難駐,妍姿嫩易傷hellip;hellip;”。把荔枝形、色、香、味等習性,及其生長情狀,寫得惟妙惟俏,令人感同身受。
白太守又命工吏畫荔枝,寄贈朝中親友。并作《荔枝圖序》云:“荔枝生巴峽間,樹形團團如帷蓋。葉如桂,冬青;華如桔,春榮;實如丹,夏熟。朵如蒲萄,核如枇杷,殼如紅繒,膜如紫綃,瓤肉瑩白如冰雪,漿液甘酸如醴酪。大略如彼,其實過之。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香、味盡去矣。 元和十年(820)夏,南賓(唐貞觀中以臨州改名,三臺所在臨江縣[今忠縣],天寶初改南賓郡,亁元初改為忠州。)守樂天(白居易字樂天)命工史圖而書之,蓋為不識者與識而不及一二三日者。”形象、準確、全面記述荔枝特性,成為現存古代荔枝的經典文獻。《舊唐書·白居易傳》稱:“南賓郡當峽路之深險處也,花木多奇。居易在郡,為木蓮、荔枝圖,寄朝中親友,各記其狀。hellip;hellip;咸傳于都下,好事者喧然模寫”。可證當時影響之大。
白太守為人平易,交友至誠。對同被貶謫蜀中萬州(今重慶萬縣)的楊八刺史,同病相憐,交情至深,唱和詩作不斷。白氏有詩云:“兩州何事偏相憶?各是籠禽作使君(刺史的別名)。荔丹紅熟時節(jié),多次寄贈鮮荔枝分嘗其味。有詩紀云:“摘來正帶凌晨露,寄去須憑下水船,映我緋衫渾不見,對公銀印最相鮮。香連翠葉真堪畫,紅透青籠實可憐。聞道萬州方欲種,愁君得食是何年?”(《重寄荔枝與楊使君,時聞楊使君欲種植,故有落句戲之》)。
“生計拋來詩是業(yè),家園忘卻酒為鄉(xiāng)”。白居易嗜酒。作為謫臣,懷才不迂,素志難伸,望闕思鄉(xiāng),難免犯愁。“閑拈蕉葉題詩詠,悶取藤枝引酒嘗。”成為一種生活模式。在忠州二年間,賦首詩百余首,詠荔詩多,醉酒詩多首。《東樓醉》詩云:“天涯深峽無人地,歲暮窮陰欲夜天。不向東樓時一醉,如何擬過二三年?”《東樓招客夜飲》詩云:“莫辭數數醉東樓,除醉無因破得愁。唯有綠樽紅燭下,暫時不似在忠心”。借酒消愁,以醉度日,可謂酒后之坦言。另有首《荔枝樓對酒》詩云:“荔支新熟雞冠色,燒酒初開琥珀香。欲摘一枝傾一盞,西樓無客共誰嘗?”可知這家名為“荔枝樓”的酒家,有東、西樓,白太守招客于東樓,獨酌在西樓,可謂常客矣。西樓對酒,一支鮮荔,一盞燒酒,頗具地方風味,若酌的是荔枝燒酒,便更有意思了。身在荔鄉(xiāng)荔枝樓,荔季品荔飲荔酒。荔味極濃,倍增荔趣。(未完待續(xù))(阮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