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中
以前,每次出差上海,我往往住在打浦橋上海文藝出版社的招待所,且就在食堂吃飯。賣飯菜的小姑娘,熟悉了也友好,經常隔著小窗口微笑,笑容可掬。我還到她家里探望,有次冬天出差上海,剪了布料,她陪我一起去裁縫店做件呢大衣,至今猶存。尤其是住在招待所時,我隔壁的上海金山縣農村的女故事員,很年輕,經常在客房和編輯講故事,我聽到她的音聲柔和,說什么故事沒聽明白。那時,故事員很受重視,她的故事還可出版小圖書。
我經常早出晚歸,算是鄰居,便逐漸熟悉,有了對話,大家都是客人,各有各的任務。她講故事慣了,說話眉飛色舞,有聲有色,雖在農村,但語音準確。她是講故事的能手,很受歡迎。
我離開上海的前夜,正是中秋佳節,她作為東道主,邀我觀看上海夜景。回憶我年輕時,曾在上海學習,正值嚴冬,踏著雪在夜晚去看一場蘇聯電影《沒有說完的故事》,夜上海,相當繁華。我欣然接受她的邀請,觀賞佳節的上海夜景。走過一段法國梧桐樹葉密遮的街道,便進入鬧市,夜燈如繁星明亮。明月當空瀉下一片銀光,我們先坐在街心公園賞月,她便去買幾塊中秋月餅,邊賞月,邊吃月餅,頗有節日的氣氛。尤其在這路邊過節,更有些情趣。
我回廈門大學后,接到她的來信,她不愧是出色的故事員,信上說:“有些人天天接觸,但彼此并不了解。有些人只偶然相遇,就能理解很深。”她說的大概是緣分吧。
無巧不成書,過些時,我又出差上海,她正好在上海一個學校學習,她來看望時,送我幾張布票,那時什么都要票證,布票也算難得。夜里便一起去買布料,乘坐公共汽車。下車時,發現布票丟了,我捏在手上,以為是車票,下車便丟掉,真是啼笑皆非,她也感到無奈,一笑了之。我算沒有這份福氣,可她的盛情儲在心中。
隨著歲月流逝,失去聯系只可編寫這個熟悉又別離的故事。后來出差上海,在打浦橋住下。紹興魯迅紀念館的小傅,是以前我領著魯迅研究專題的畢業生去那里“開門辦學”,共同撰寫魯迅《朝花夕拾》賞析的書稿時認識的。我知道她來上海探親,住在她姐姐家里。我憑著記憶中的里弄居委會,居然找到……她也是我剛剛熟悉又別離的一位。
在紹興魯迅紀念館的難忘時光
那一年,我參加教改小分隊,學生是各地保送來的。開學后,廈門大學中文系搬到農村蓮坂上課,師生同生活、同勞動,住在一座寺廟里。學“抗大”,大家坐小板凳聽課,傍晚也有娛樂活動,如擊鼓傳花,落在誰手里要做節目……
那時提倡“開門辦學”,搬回學校住,要到外面辦學,我建議到廣州中山大學共同撰寫魯迅《兩地書》研究文集,后到紹興魯迅紀念館共同編寫魯迅《朝花夕拾》賞析書稿。我和系主任一起到中山大學聯系,后又到紹興魯迅紀念館,正是1975年元旦,我們住在紹興地區招待所,乘機一起坐烏篷船到鑒湖尋找陸游故居。這年初春,我們帶領畢業班的一個組去紹興,住在魯迅故居。天天和紀念館的年輕館員一道討論,由學生執筆。館內的館員非常熱情,其中管后勤的館員小傅,工作認真負責,對我們住宿的安排很周到,男生住在館內一間,女同學住的另一間,外有一個池塘,后門便是百草園。學生們寫好初稿,回校畢業分配。我留下統稿。
和館員接觸較多的是小傅,她是當地人,對我們的活動很支持。在她安排下,工作順利,還參觀了紹興禹陵、東湖等許多名勝古跡。有天傍晚,我和學生散步到沈園,就在郊區,無意中發現,那是陸游和原配唐琬相遇而留下名篇的沈家花園,如今只剩下荒涼的殘山剩水。我一時興起,背誦了我父親到廈門大學給我手抄的陸游《釵頭鳳》,學生鴉雀無聲。回到館里,夜已遲,小傅怕我們走迷路,還一直在等待。假日,她請我到她家坐坐,她家在一條街道上,記得叫橫河街,富有江南水鄉韻味。
我統完稿便回廈門大學,約定時間再去定稿,可是一直排不開。小傅來信說,百草園的地瓜一直掛在墻上,再也等不了。有次,我出差上海,轉到紹興,時值嚴寒,天天下雪。小傅正好下鄉,時常回館看望。我利用時間,讀了館藏資料,在醞釀撰寫《魯迅與文藝批評》專著框架,夜讀累了,就步出房門,庭院積雪,以為是月色映照。我定完稿,便在雪花紛飛中坐三輪車到火車站,在播放濃濃的紹興戲曲中登車,和小傅等告別。
此后,我有時也到杭州開會,或在金華辦書畫展時,到紹興。有次,我在沈園和她會面,沈園已在建樓臺亭閣,和以前的面貌大不相同。告別友人,我寫了散文《沈園情深》。紹興人的熱情,永留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