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祖緒
黃艾,字伯耆,號止堂,生卒年不詳,莆陽驛前黃人。艾系虞部郎中黃確九世孫,隆興癸未(1163)特奏名文燦侄。其長在書香世家,髫齡得雋,才情雅贍,文章乃其宿業,詞翰為其本來,積歲稍深,好學彌篤。孝宗乾道八年(1172)夏四月,莆陽士子黃艾、陳士楚、鄭東、李復卿、張熊、朱泳、林璘相約赴京師臨安應省試,是科大捷,七人均擢壬辰科黃定榜進士,艾表現尤為突出,廷對第二,忽報芳名,遂膺華譽。
黃艾宗兄定,字泰之,號龍嶼(永泰一都龍嶼村人),少年苦學經史文章,二十八歲考取補太學生,入京都臨安國子監進修,乾道八年會試中式。廷試對策,黃定針對金兵壓境,南宋偏安危局,提出應“以大有為之時,為改過之日月。”“雖有無我之量而累于自喜,雖有知人之明而累于自是,何不因群情之所共違,而察一已之所獨向。”言詞切直,孝宗趙昚覺得所論略勝黃艾之一籌,親自擢黃定殿試第一(狀元),黃艾為第二(榜眼),劉卞為第三(探花)。是科共舉進士三百八十九人,唯黃氏兄弟二人,鰲頭魁亞雙占,出盡風頭。
李俊甫《莆陽比事》卷一“名亞虎榜”云:“國朝以來亞魁六人:嘉祐六年(1061) 王俊明榜陳睦。紹圣四年(1097)何昌言榜方天若。崇寧二年(1103)霍端友榜蔡佃。政和二年(1112)莫儔榜李宗師。紹興八年 (1138)黃公度榜陳俊卿。乾道八年(1172)黃定榜黃艾。”由此可知,宋代莆陽已有六位士子榮膺亞魁。艾才思敏捷。“調與金石諧,思逐風云上”,其風骨剽峭,“情動而言形,理發而文見”。邑人在塘尾為黃艾立“亞魁坊”,旁側有橋,今人猶呼亞魁橋。
黃艾登第后累歷清要。淳熙十六年(1189)二月,光宋趙惇即位,改元紹熙(1190)。御史陳賈,吏部尚書鄭丙趁機協力攻擊朱熹,啟后來偽學之禁。十一月,上改熹知漳州,熹奏除屬縣無名之賦七百萬,減經總制錢四百萬,又以俗未知禮,采古喪葬嫁娶之儀,揭以示之,命父老解說,以教其子弟。漳州習俗崇信釋氏,男女聚僧舍為傳經會,女不嫁者庵以居,熹悉禁之。熹又向朝廷奏行經界,朝議未定。
《八閩通志》其三十九卷秩官載:“仙游縣,宋,鄭昭叔,紹興中知仙游縣,適朝廷行經界法。昭叔講究詳審,諸邑差役未定,而仙游已有次第矣。朱文公守漳日,朝廷復欲行經界,乃備錄其說,下之屬部,以為經量官吏之法。”卷之七十二·人物·良吏條載:“鄭昭叔,字顯仲,寧德人,朱文公守漳日,朝廷欲行經界之法,乃取昭叔知仙游,曰:‘經界次第申諸司,乞上之朝省,下之屬部,使按差官吏有所取法。’且曰:昭叔致仕家居,志壽康寧,九十六歲而終,亦其誠心愛民之報也。”
朱熹上《條奏經界狀》:臣自早年即為縣吏,實在泉、漳兩郡之間,中歲為農,又得備諳田畝之事,竊見經界一事,最為民間莫大之利。其紹興年中已推行處,至今圖籍有尚存者,則其田稅猶可稽考,貧富得寶,訴訟不繁,公私之間,兩得其利。獨此泉、漳、汀州不曾推行,細民業去產存,其苦固不勝言;而州縣坐失常賦,日脧月削,其勢亦將何所底止?然而此法之行,其利在于官府細民,而豪家大姓、猾吏奸民皆所不便,故向來議臣屢請施行,輒為浮言所沮,甚者至以汀州盜賊藉口,恐脅朝廷,是以輕于從亂,其時初未嘗有經界之役也。以此相持,久無定論,不唯汀州之民不能得其所欲,而泉、漳二州亦復并為所累,弊日益深,民日益困,論者惜之。
今者議臣之請,且欲現行泉、漳二州而次及于臨汀,既免一州盜賊過計之憂,又有以慰兩郡貧民延頸之望,誠不可易之良策也。
一、推行經界最急之務,在于推擇官吏。臣昨因本路諸司行下詢究,嘗具已見申陳,欲乞朝廷先令監司一員專主其事,使擇一郡守臣,汰其昏繆疲軟、力不任事如臣等者,而使郡守察其屬縣,令或不能,則擇于其佐,又不能,則擇于它官,一州不足則取于一路,見任不足則取于得替、待缺之中,皆委守臣踏逐申差,或權領縣事,或只以措置經界為名,使之審思熟慮于其始,而委任責成于其終,事畢之后,量加旌賞。果得其人,則事克濟而民無擾矣。伏乞圣照,許賜施行。
一、經界之法,打量一事最費功力,而紐折算計之法,又人所難曉者。本州自聞初降指揮,即已差人于鄰近州縣已行經界去處取會到紹興年中施行事目,及募本州舊來有曾經奉行,諳曉算法之人,選擇官吏將來可委者,日逐講究,聽候指揮。
一、圖帳之法,始于一保,大則山川道路,小則人戶田宅,必要東西相連,南北相照,以至頃畝之闊狹,水土之高低,亦須當眾共定,各得其實。竊謂經界之在今日,不可不行,行之亦不患無成。若里正、里長、書人、紙札之費有以處之,則可舉行;若坐視其殫力耗財如曩日,恐非仁政之意也。臣竊詳此意與臣所奏大指略同,而所陳利害更為詳盡,伏乞參照,特許施行。
一、紹興經界大量既畢,遂畝均產,而其產錢不許過鄉。此蓋以算數太廣,難以均敷,而防其或有走弄失陷之弊也。若使諸鄉產錢祖額素來均平,則此法善矣。若逐鄉產錢祖額本來已有輕重,即是使人戶徒然遭此一番大量攢算之擾,而未足以革其本來輕重不均弊,無乃徒為煩擾而不免有害多利少之難乎。今來推行經界,乃是非常之舉,不可專守常法。欲乞特許產錢過鄉,通縣均紐,庶幾百里之內輕重齊同,實為利便。伏乞圣照,特許施行。
一、本州民間田有產田,有官田,有職田,有學田,有常平租課田,名色不一,而其所納稅租輕重亦各不同。政使坐落分明,簿書齊整,尚難稽考,何況年來產田之稅既已不均,而諸色之田散漫參錯,尤難檢計。奸民猾吏并緣為奸,實佃者或申逃閣,無田者反遭俵寄。至于職田,俵寄不足,則或撥別色官錢以充之。如此之類,其弊不可徧舉。今來欲行經界,若更存留此等名字,則其有無高下仍舊不均,而名色猥多,不三數年又須生弊。為今之計,莫若將見在田土打量步畝,一概均產,每田一畝,隨九等高下定計產錢幾文,而總合一州諸色租稅錢米之數,卻以產錢為母,別定等則,一例均敷。
一、本州更有荒廢寺院田產頗多,目今并無僧行住持,田土為人侵占,逐年稽考。欲乞特將指揮,許令本州出榜召人實請買,不唯一時田業有歸,民益富實,亦免向后官司稅賦因循失陷,而又合于韓愈所謂“人其人、廬其居”之遺意,誠厚下足民、攘斥異教不可失之機會也。伏乞圣照,特許施行。
朱熹上《庚子應詔封事》:“今天下之事如前所陳,亦可見矣。陛下欲恤民,則民生日蹙;欲理財,則財用日匱;欲治軍,則軍政日紊;欲恢復土宇,則未能北向以取中原尺寸之土;欲報雪讎恥,則未能係單于之頸而飲月氏之頭也。此其故何哉?宰相、臺省、師傅、賓友、諫諍之臣皆失其職,而陛下所與親密,所與謀議者,不過一二近習之臣也。此一二小人者,上則蠱惑陛下之心志,使陛下不信先王之大道而悅于功利之卑說,不樂莊士之黨言而安于私暬之鄙態,下則召集天下士大夫之嗜利無恥者,文武彙分,各入其門,所喜則陰為引援,擢寘清顯,所惡則密行訾毀,公肆擠排。交通貨賂,則所盜者皆陛下之財;命卿置將,則所竊者皆陛下之柄。雖陛下所謂宰相、師保、賓友、諫諍之臣,或反出入其門墻,承望其風旨。其幸能自立者,亦不過齪齪自守,而未嘗敢一言以斥之。其甚畏公論者,乃略能驚逐其徒黨之一二,既不能深有所傷,而終亦不敢明言,以搗其囊橐巢窟之所在。勢成威立,中外靡然向之,使陛下之號令黜陟不復出于朝廷而出于此一二人之門,名為陛下之獨斷,而實此二人者陰執其柄。蓋其所壞,非獨壞陛下之綱紀而已,乃并與陛下所以立綱紀者而壞之。使天下之忠臣賢士深憂永嘆,不樂其生,而貪利無恥、敢于為惡之人四面紛然攘袂而起,以求逞其所欲。然則民又安可得而恤,財又安可得而理,軍政何自而脩,土宇何自而復?而宗廟之讎恥,又何時而可雪耶?是以敢冒言之,伏惟陛下曲加容貸,留神省察,奮發剛斷,一正宸心,斥遠佞邪,建立綱紀,以幸四海困窮之民,則臣不勝大幸!干冒斧鉞,臣無任瞻天望圣、戰慄俟命之至。臣熹昧死再拜謹言。”
艾轉對入劄言:“今日以天下之大,公卿百官之眾,商量一經界。三年而不成,使更有大于此者,將若之何?”光宗即付出行之。
光宗的第二個兒子擴,早在淳熙五年 (1178)已被封為英國公。淳熙七年(1180) 開始從師學習。淳熙十二年(1185)擴進封平陽郡王,同年娶妻韓氏,為北宋名臣韓琦之后人。賢淑通達,佐擴讀書,深受擴之鐘愛。淳熙十六年(1189)三月,光宗繼位,擴進爵嘉王,艾以秘書丞充嘉王府贊讀。光宗愛子,為了精心培育嘉王,不僅將自己在東宮時收藏的圖書全部賜予擴,還親自挑選委派一批學富才贍的名儒大臣作為贊讀。如黃裳、陳傅良、彭龜年、黃艾、朱熹、樓鑰諸人,且將講官增置到十名,各人專講一書,堪稱極盡一時之選。
《莆陽比事》卷六“義揭講席”條載:“黃艾,字伯耆,丞秘書時,上在嘉邸,艾為王府贊讀四年,嘗著《無逸立政》《周官講義》,發明周公輔成王,緝熙之學。上深喜之,至書之縑素,為六軸,揭于講官之右。上(寧宗)即位,艾乞宣索六軸,寘內殿焉!”嘉王賴黃艾諸名儒潛心啟迪和熏陶,學習又非常勤奮,當其即位之初,嘗親自開列了十部經史書目,作為自己必讀之書。盡管寧宗好學,但他似乎只注重讀書的數量,對書中的內容涵義卻是一知半解,更談不上靈活運用了,故其理政能力未能有所提高。紹熙五年(1194),艾始補外。
紹熙五年七月,嘉王匆促即位,是為寧宗,召艾為右正言,遷左司諫,改權工部侍郎,仍兼侍講。十月戊寅,內批罷煥章閣待制兼侍講朱熹。先是朱熹為侍讀,每逢進講,務積誠意以感帝心,以平日所論著敷陳開析,坦然明白,可舉可行。及黃度被貶官、熹因講畢疏奏《經筵留身面陳四事劄子》:“至于朝廷紀綱,尤所當嚴,上自人主,以下至于百執事,各有職業,不可相侵。蓋君雖以制命為職,然必謀之大臣,參之給舍,使之熟議,以求公議之所在,然后揚于王庭,明出命令而公行之。是以朝廷尊嚴,命令詳審,雖有不當,天下亦皆曉然,知其謬之出于某人,而人主不至獨任其責。臣下欲議之者,亦得以極意盡言而無所憚。此古今之常理,亦祖宗之家法也。今者陛下即位未能旬月,而進退宰執,移易臺諫,甚者方驟進而忽退之,皆出于陛下之獨斷,而大臣不與謀,給舍不及議。正使實出于陛下之獨斷而其事悉當于理,亦非為治之體,以啟將來之弊,況中外傳聞,無不疑惑,皆謂左右或竊其柄,而其所行又未能盡允于公議乎?此弊不革,臣恐名為獨斷而主威不免于下移,欲以求治而反不免于致亂。
疏下,權臣韓侂胄大怒,因乘間言熹迂闊不可用。寧宗因欲倚任侂胄,乃出御批云:“憫卿耆艾,恐難立講,已除卿宮觀。”宰相趙汝愚且諫且拜,不省。中書舍人陳傅良,封還錄黃;起居郎劉光祖、起居舍人鄧驛、御史吳獵,吏部侍郎孫逢吉,知登聞鼓院游仲鴻,交章力諫乞留熹。皆不報。
其時官工部侍郎之黃艾,因侍講問逐熹之驟,寧宗曰:“始除熹經筵耳,今乃事事欲與聞。”艾力辯其故,悃請再三,寧宗不聽,除中書舍人。彭龜年言:“始約熹同侂胄,熹罷,臣宜并斥。”不報,侂胄銜之。論曰:“黃艾立朝,于子朱子行經界、罷講筵二事,皆為之維持,調護。曲盡其心,非真有尊德樂道之誠者。能之乎?”
艾嘗赴仙游九鯉湖游覽,其撰《九鯉湖》詩云:“九鯉山頭爽氣芬,潺湲九漈隔溪聞。青嵐高障海東日,碧洞流穿湖曲云。坐聽猿聲憐草閣,夜深月色度松門。無緣能結茅齋宿,綠水丹山欲共分。”此詩極寫莆陽九鯉湖的高峻幽深,峰間掛瀑流泉,這方是真正的人間仙境,詩人置身其中,遂生歸隱之情。
慶元元年(1195),艾充金國正旦使,出使還,改刑部侍郎。以待制終,卒方盛年,人咸惜之。朝廷贈艾少師、謚文貞,《一統志》有傳。葬墓筑常泰里松嶺下楓林。朱熹答《黃商伯》書:“某竟以無狀自致人言,上累師傅,下及朋友,愧負憂惕,如何可言!傳聞賢者亦有里巷侵侮之虞,不知云何?今日惟可凡事省縮,豈復更與此輩爭是非、較曲直也。彼中諸書板本聞幾有焚滅之禍,又云下官有持不可者,遂已,不知果然否耶?然計此恐終不免。向來得本甚多,皆為人取去。今欲復得一兩本,不知能及未為煨燼之間印以見寄否?鄭溥之、黃伯耆(黃艾)相繼物故,皆盛年也,亦是一時氣數。”俗云:“有真才者,必不矜才;有實學者,必不夸學。”黃艾是也!其居官勤于著述,撰有《止堂新著》三十卷、《圣政史斷》五卷、《春秋講義》十卷、《通鑒論斷》五卷、《尚書講義》二十卷、《奏稿外制》三十卷存世。
其生平事跡可見《莆陽比事》《萬姓統譜》《一統志》《八閩通志》《重刊興化府志》《莆陽文獻》《閩書》《續資治通鑒》《福建通志》《莆風清籟集》《興化府莆田縣志》《宋代榜眼名錄》《皇帝全傳》《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莆陽黃氏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