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健民
20世紀80年代已經過去40年了。
有一段時間,常??吹接腥俗膽涯?/span>80年代。那究竟是個什么年代呢?
現在的年輕人基本上不知道80年代,當時他們棲居在哪個角落呢?
雖然,那個年代離我們已經越來越遠,但是那個年輕、純粹、真誠,富有朝氣,充溢理想主義的年代,想起來還真是痛快淋漓。
當時的造紙工人芒克、建筑工人北島,在北京亮馬河小院,用一臺借來的油印機,三天三夜不休息,印出了一本詩刊。任性的顧城戴著帽子,眼神青澀地寫下了《一代人》: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當時,在廈門某工廠焊燈泡的舒婷,讀到了這首詩,情緒激動,不能自已,說是受到了八級地震。
后來,大學時代睡在我上鋪的兄弟讀了舒婷的《致橡樹》,情不自禁給我打了個電話:“這詩怎么寫的?太特別了?!?/span>
20世紀70年代中期,我到在縣廣播載波站工作的親戚那里,弄了幾個三極管、二極管等零件,找到父親擱在老家的一本《怎樣裝礦石收音機》,按圖索驥,組裝了一臺礦石收音機,讓小伙伴們幫我在屋頂架設天線。一打開,一陣靡靡之音飄來。一聽,是鄧麗君。
20世紀80年代,到處是鄧麗君,街上那些戴著蛤蟆鏡、穿著喇叭褲的年輕人,手提的錄音機里播放最多的,還是鄧麗君。上海電視臺一位女編導講述,臺里有一年輕人,每一次聽到鄧麗君那兩句“不知道為了什么,憂愁它圍繞著我”時,就淚如雨下。央視也以“十億個掌聲”為題,連播三期鄧麗君特別節目。
1986年,我在位于北京香山半山腰的雙清別墅參加全國茅盾學術研討會。某個早晨到山下轉悠,突然聽到一陣高昂的歌劇男高音,就循聲而去,卻見不到人。后來才知道是帕瓦羅蒂來北京演出,但我無緣去觀看。
那一年,在北京工人體育場的百名歌星演唱會上,崔健的《一無所有》橫空出世。嘶吼的搖滾演唱方式激越了整個體育場,那一句“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強烈釋放出一代人的個性和心靈,狂野而酣暢。
1982年,央視開始籌拍《西游記》,單機拍攝,前后歷經8年才拍完。當時六小齡童每集片酬只有70元。這版《西游記》,創造了累計觀看130億次的收視神話。
1987年,又誕生了一部《紅樓夢》,央視一播出,一時天下無人不識“林妹妹”。
那時候,一本薩特的《存在與虛無》,可以賣到50萬冊。一個小伙子手里拎著一本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就談成了戀愛。
20世紀80年代的輝煌,一直讓人懷念到今天。作家徐星說:“80年代,是中國理想主義最濃烈的時代?!比绻麥蚀_地說,這應該是一個理想主義和商業化兼容的時代。
1985年,我到中山大學參加一個文藝理論研討會,會后組織去深圳參觀。整個深圳正處在開發中,到處是工地。參觀蛇口工業區和沙頭角中英街時,有人問要不要買深圳寶安的股票?當時我們都還在以夢為馬,根本不知道股票為何物。大家面面相覷,摸了摸口袋,只有幾兩碎銀?,F在回想起來,那時如果狠下心來出點血本,說不定就挖到“第一桶金”了。
想起來也好笑。當時的作家阿城寫出《三王》大火,去郵局背了滿滿一書包的稿費,在街上碰見畫家朱新建,就隨手給了他兩摞。朱新建問:“我為什么要你的錢?”阿城直接說:“這么多錢,我一個人怎么花?”
整個80年代,我們都是什么?那個年代,它年輕、激情、率真,思想解放,精神活躍,富有朝氣。那時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穿越世界的聲音。
1988年,《紅高粱》摘獎后,有人說它的成功在于內涵意義深刻,有人說是藝術形式新穎,但都忽略了這幾個字:年輕而純粹。那一年,鞏俐22歲,姜文24歲,莫言32歲,張藝謀37歲。四個人里,除了姜文資歷最老,其余的一個是第一次演,一個是第一次拍,還有一個剛剛引起文壇的注意。
然而年輕之后是什么?純粹之后是什么?激情之后又是什么?這都需要我們去反思。
1988年夏天,我帶領的一批大學畢業生去某個貧困縣扶貧支教任務結束,在回省城的長途汽車上,大伙提著一臺四喇叭錄音機,放聲高歌《紅高粱》里的插曲“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引起全車乘客的喝彩。那個時候,我看到了他們的“純粹”:張揚、狂野的生命力,正是這個年代年輕人的縮影。
那個年代的確是值得懷念的。今天,我們如果再聽一遍崔健的《從頭再來》,又會感受到什么呢——
那煙盒中的云彩
那酒杯中的大海
統統裝進我空空的胸懷
2023年7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