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滄
2005年給我撥打手機的人,首先聽到的是悅耳的彩鈴——刀郎的金嗓:“2002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更晚些,停靠在八樓的二路汽車,帶走了最后一片飄落的黃葉;2002年的第一場雪,是留在烏魯木齊難舍的情結……”盡管“雙向收費”,但至今還借手機的軀殼頑強地活著。欣賞美妙要付出“代價”,但不曾有人叫過屈。音樂真是個好東西!
這回隨“上海作家和旅行家考察團”赴疆,在烏魯木齊逗留時,我順便去踏訪了刀郎歌吟中的“八樓”,還在二路汽車的站牌下拍了照。原來,這“八樓”是以附近的一幢八層樓建筑命名的公交車站。多年之前,此樓乃當地“至高無上”的標志性建筑,而今,這里遍地高樓接天,匯聚了萬千氣象,新疆的發展與進步由此可見一斑。
在阿克蘇地區阿瓦提縣考察時,我們意外撞著了另一個“刀郎”,能歌善舞的刀郎人。他們的“根”,伸觸到歷史的風雪深處——
公元十三世紀,勃興的蒙古人建立了蒙古帝國。天山以南及中亞廣大地區是成吉思汗次子察合爾的封地。察合爾去世后,其封地分裂為許多小王國,長期相互征戰。人們飽經戰亂之苦,紛然出逃,有的被封建農奴主掠為奴隸,刀郎人就產生于這一批批難民和奴隸。初時的刀郎人由蒙古杜格拉特部與維吾爾人融合而成,后來已不再限于某個民族,成為各族反抗封建貴族統治的下層人的聯盟。“刀郎”一詞,即“集中”“成堆匯聚”之意。
刀郎人不堪忍受奴役,遁入大漠腹地的胡楊林,過起遷徙流浪的生活。在遠離人世的環境中,他們或狩獵游牧,或從事落后的農耕,靠坎土墁和包谷馕喚醒了沉睡的荒漠,并逐漸形成獨特的習俗、語言和文化。他們想唱就唱,隨心所欲,讓孤苦、寂寞一吐為快。直到20世紀,刀郎人才停止流浪,建立了一個個名曰“刀郎”的村莊和鄉鎮。
現在,刀郎人把舒坦寫上了額頭!刀郎文化已然成為維吾爾文化中獨樹一幟的分支。
去阿瓦提縣的當晚,就領略了刀郎歌舞的魅力。我是舞盲,曾經趕鴨子似的下過兩次舞池,差點踩腫了對方的腳,所得評語是“像摟著一段老樹根”,說不準刀郎舞的要端和妙處,因此只得棄舞而談歌。
“哎!豈那……”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吶喊,刀郎藝人邊奏響手鼓、熱瓦甫、卡龍琴等樂器,邊縱情歌唱。歌聲或激越或舒緩,猶見勝獵喜悅,似聞思親愁苦,蒼涼的呼喚帶著幾分沙啞,其穿透力直抵人的心靈。藝人中有幾位年逾八旬的“老頑童”,氣吐虹霓,聲如洪鐘,猛男風采尚存。當地一漢族友人見我滿臉驚詫,咬上我的耳朵:“八十幾歲的刀郎男人,有的還會‘種養’小孩呢。”我一愣,竟分不清到底是實話還是浮語。腦子里這么想,以得補失乃謂天心公平,刀郎人特別頑強的生命力,追尋歷史,當是戈壁、大漠的無數場風雪賜予的。
席地而就的矮桌上瓜果飄香。陪同我們的當地宣傳部長遞給我一塊哈密瓜,問我:“你覺得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場雪》怎么樣?”未等我開口,她自作答:“感情真摯,委婉而纏綿,極具個性,宣示了年輕人對愛情的向往和追求,這與刀郎巴亞宛民歌有著相通之處。當年刀郎人浪跡于茫茫戈壁,便唱道,‘走出荒涼的戈壁,流水是否能夠看見?離開了心愛的情人,會不會就瘋瘋癲癲?’待到深秋,胡楊的葉子一片金黃,他們也收獲了一份好心情,遂改唱道,‘金色的黃葉像滿月,讓你滿面發光。離別時心中的惆悵,已變成溫情填滿胸膛。’歷來的情歌,無疑是人類的心弦之音。”
人們踏進刀郎村落,目擊深深淺淺地鈐著刀郎印記的歷史遺跡、民間習俗和自然風光,會不由自主地聯想起阿克蘇一帶形態特異的山巒來,雖然沒有寸草裝飾,卻美得醉人。我們一行中有人為此而驚呼:“這才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山、純粹的山!”刀郎村落,同樣給人一種大純大真的美感。
隨“第一場雪”播名的四川人刀郎,原名羅林,他的妻子一直在烏魯木齊,猜想,那八樓有著他們回不盡的味;刀郎人為刀郎的“第一場雪”所打動,向他頒發了大紅聘書,請他擔任阿瓦提縣的文化大使。刀郎欣然銜命:“冬不拉是要人去撥拉的,民族團結和發展的事要大家來支一把。”話不在多,透徹為上!
今人不識古時雪,西域駝鈴響至今。風雪過后,刀郎人和刀郎相得益彰,在被胡楊林浸染出的成片金黃中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