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厚
這是一個會受到爭議的標題,但是絕非標新立異。先說一件往事。我曾祖母哥哥的一位兒子叫宋湖民(1886-1967),他年輕時在北京大學讀英文系,是莆仙文史學者,對莆仙方言很有研究。他發現莆仙方言一共有8個聲調。他的兒子宋元模子承父業,對莆仙方言亦有研究,也主張8個聲調。但是猜測父子倆都沒有把第8聲形成文字記錄下來。兩年前聽莆仙方言界的一位老先生說起,有莆仙方言界權威人士要宋元模先生當場把8個聲調讀出來,宋元模先生情急之中無法舉出例字而受到在場同仁們善意的譏諷。
莆仙方言界公認的聲調有7個:陰平、陽平、上聲(陰上)、陰去、陽去、陰入、陽入。莆仙方言和古漢語一樣,陽上因為和陽去聲調相似,都被讀成陽去,如:父(奉甫切,音輔)、弟(徒禮切)、舅(巨九切)、下(胡雅切)、后(胡口切)、厚(胡口切),等等。所以普通話中都把原來的陽上聲字歸入去聲?;浾Z有九個聲調,其中包括中入。莆仙方言界在20世紀90年代前一直還有關于第8聲的爭論。實際上,第8聲是存在的,只是字數不多,且可能只用于白話。其讀音近似陽平,但是其關鍵在于,收音時喉部有塞音,所以收音短促并且高于陽平的收音。入聲都以喉塞音收音。此聲調應為中入調,起音似陰入或陽平或陽去,而以陽入收尾。本文假定其調值為14。莆仙很多地區可能不存在這個聲調,但是在筆者老家的黃石地區,這個聲調非常明顯存在著。下面例子中的“舌”“白”字即第8聲:
詩1(陰平);時2(陽平);始3(陰上);試4(陰去);示5(陽去);識6(陰入);實7(陽入);舌8(中入)。
巴1(陰平);平2(陽平);把3(陰上);霸4(陰去);病5(陽去);八6(陰入);拔7(陽入);白8(中入)。
第8聲的常用字:
鍘zhá,士戛切,音札。鍘草也。鍘刀,鍘藥(中藥)。莆仙戲里有“銅鍘”“虎頭鍘”(見于包公戲)。莆仙白讀似zo8,似“早盒”的連讀音,與“族(zo7)”明顯不同音。水閘的“閘”字亦此音。八音系列:渣(zo1)、曹(zo2)、早(zo3)、贊(zo4)、讓(zo5,轉讓)、燭(zo6)、族(zo7)、鍘(zo8)。
踏tà,他合切,音塔(ta6)。又,達合切,音沓(da7)。莆仙白讀音似do8,似“茶盒”音,與“毒(do7)”明顯不同音。如:踏車;腳踏實地?!稌x書·王述傳》:“雞子(雞蛋)圓轉不止,便下床以屐齒踏之?!卑艘粝盗校憾嗖鑽u到道督毒踏(do8)。
疊dié,徒協切,音牒。莆仙白讀似to8,與to7(音似文讀的讀)不同音。如:疊土墼?!缎煜伎陀斡洝せ浳饔稳沼浺弧罚骸坝嘤嵠渖骸畮r中何必疊瓦?’”八音系列:滔桃妥蜇(to4)塔(to5)托(to7)疊(to8)。
沓tà、dá,徒合切,音似達。莆仙白讀音似to8,音似“塔盒”音。如:一沓鈔票。不是to7音。南朝宋·孔靈符《會稽記》:“赤城山土色皆赤,巖岫連沓,狀似云霞?!蹦铣骸ず芜d《擬輕薄篇》:“象床沓繡被,玉盤傳綺食?!卑艘粝盗校禾咸彝昨兀?/span>to4)塔(to5)托(to6)讀(to7)沓(to8)。
藉jí,慈夜切,音借(jia5)。又秦昔切,音籍。莆仙文讀音似籍(ji7),白讀音似ji8,似“兒逸”的連讀音,與籍貫的“籍(ji7)”不同音。是“踩藉”的“藉”,亦作“籍”。漢·應劭《風俗通·窮通·孔子》:“殺夫子者無罪,籍夫子者不禁。”籍、藉,踐踏。宋·蘇軾《前赤壁賦》:“肴核既盡,杯盤狼藉(杯盤凌亂,像被狼群踩藉過一樣)?!卑艘粝盗校褐褐怪径e集藉(踩藉)。
億、繶(量詞,束也),莆仙白讀似yi8,似“遺逸”的連讀音,如“撿了一億(繶)稻穗”。與“逸、佾(yi7)”不同音?!对娊洝の猴L·伐檀》:“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八音系列:衣移已意易益逸繶(yi8)。
遺,莆仙白讀似yi8,與“逸、佾(yi7)”不同音。也與遺失的遺(陽平)不同音。《詩經·邶風·北門》:“王事敦(堆也)我,政事一埤遺我?!边z我,似“易逸”或“遺逸”的連讀音,硬塞(即強加)給我,堆在我頭上。
貽,贈送。通“詒”。莆仙方言白讀似yi8,與“逸、佾(yi7)”不同音。似“易逸”或“遺逸”音,有“贈送時硬塞給對方”之義。唐·韓愈《師說》:“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說》以貽之?!?/span>
篾miè,莫結切,音蔑。竹膚也。用于編織席子或竹器的薄竹片。莆仙白讀似bi8,似“味逸”或“微逸”的連讀音。與“碧、密(bi7)”和“微(bi2)”不同音。《尚書·顧命》:“牖(音友,窗也)間南向,敷重篾席?!卑艘粝盗校罕熬S美痹備必密篾(bi8)。
舌,食列切,善入聲。莆仙白讀似si8,似“寺逸”或“時逸”的連讀音。與“習(si7)”讀音不同?!墩f文解字》:“舌在口,所以言也,別味者也?!薄对娊洝ご笱拧ひ帧罚骸澳獟须奚?,言不可逝矣?!卑艘粝盗校涸姇r始試是式實舌(si8)。
折shé,食列切,音舌。折斷;虧本。莆仙白讀似si8,似“寺逸”或“時逸”的連讀音。與“舌”的白讀同音,與“習(si7)”讀音不同。漢·桓譚《新論》:“余見其庭下大榆樹,久而剝折,指謂曰:‘彼樹無情,然猶朽蠹。人雖欲愛養,何能使之不衰?’”剝折,腐朽斷折。莆仙白話音似pa6 si8。消折,因使用或受損失、受挫折而逐漸減少下來。多指財物、精神、兵馬等的損耗。如:腹里(心中)大消折。宋·俞文豹《吹劍四錄》:“人戶赍(jī,輸送)米到倉,不與即時交納……往來搬運,倍有消折?!毕郏蜗砂自捯羲?/span>siēo si8。消鑠、消爍之“鑠、爍”亦白讀似si8。
澼pì,普擊切,音霹。又,匹辟切,音僻。莆仙白讀似pi8。如:汽車駛過來,土水(泥水)澼我一褲腳?!肚f子·逍遙游》:“宋人有善為不龜手(手不龜裂)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絮)為事?!惫鶓c藩《莊子集釋》引清朝盧文弨曰:“案今書作澼聲,疑洴澼是擊絮之聲?!卑凑掌蜗煞窖岳斫?,“洴(píng,披庚切,音磅)”當白讀似puòn,“澼”當白讀似pi8,似“皮”文讀音的第8聲,似“皮逸”,讀音極短促?!皼瘽荨碑斔茡粜鯐r水花噴濺而出之聲與貌,在《逍遙游》里作動詞用。變音系列:披皮丕鼻疲(pi5)劈(pi6)pi7(無字)澼(pi8)。
刉jī,刺殺。《山海經·中山經》“刉一牝羊,獻血?!眲W,莆仙白讀似gi8,音似“義逸”或“奇逸”的連讀音。與“極(gi7)”讀音有別。八音系列:基奇己記忌急極刉(gi8)。
刏jī,同“刉”,居依切、居希切、堅溪切,音機。斷切也,刺也,刲傷也。《周禮·秋官·士師》:“凡刏珥,則奉犬牲。”東漢·鄭玄注:“珥讀為衈。刏衈,釁禮之事,用牲毛者(牲帶毛者)曰刏;羽者(指禽類)曰衈。刏音禨,又音奇;珥,而志反,衈同?!薄犊滴踝值洹罚骸坝帧短祈崱贰都崱贰俄崟非G?,音祈(gi2)。義同。又《集韻》《韻會》其既切,祈去聲。義同?!眲Z、刉音gi8。
白。白讀音似ba5-a7,似“病乏”的連讀音。白音ba8。
澈。白讀音似da6-a7,似“鄭乏”的白讀連讀音。與達(da7)不同。澈音da8。
逆。白讀音似ga6-a7,似“隔乏”的連讀音。他這人好逆(喜歡異議,喜歡違逆)。逆音ga8。
截。白讀音似zo6-o7,似“曹盒”的連讀音,與“族(zo7)”區別明顯。截做兩段。截音zo8。
燅(xún)、燖(xún)、爚(yüè),皆指把肉放進湯內稍煮即出,一個白讀音是so2,還有一個白讀音so8,似“速盒”的白讀連讀音,明顯不是so7。
瀹(yuè):以灼切,音藥?!稘h書·郊祀志》:“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瀹(亦作禴)祭,實受其福。”唐·顏師古注:“謂瀹煮新菜以祭?!薄洱R民要術》有瀹雞子(雞蛋)法。莆仙端午節有瀹雞蛋或鴨蛋的習俗?!板弊职鬃x音so8。漢·服虔《通俗文》:“以湯煮物曰瀹(注:亦可作爚)?!薄都崱罚骸盁?,《說文》:‘于湯中爚肉?!蜃鳠铩!睙?、燂(xún)白讀皆似so2。義同。燅、燖二字本是陽平音,可能受到同義的入聲字瀹、爚的影響而混讀中入聲調了。
哇:嘔吐之意。讀yüe2和yüe8二音。
槽:渡槽這個詞,陽平的“槽”字經常被讀成中入,音似dou5 zo8。
撬 qiào,牽幺切;又音qiào。莆仙白讀音一似kiao4,似“扣”音;又音ga8,似“隔乏”的連讀音。
麥mài,文讀音be7,似“滅”音,白讀音ba8,與“白”的白讀同音。與第7聲的ba7(音似墨的白讀音),明顯不同。
赍(jī,繁體字賫,古又作齎jí),祖稽切,文讀音似zei1。又即夷切,音似ji1。贈送;懷持;攜帶。白讀音似ji8,似“踩藉”的“藉”音。
從以上例字可以看出,中入音的主要來源有三:一是入聲字(陽入字更多),讀成起音似陽平或陽去或陰入而收音是陽入;二是原來為陽平字,收音時多了喉塞音;三是零星的其他聲調的字。可能莆仙很多地方沒有中入這個聲調,所以很多人無法區分陽平與中入,而把中入都讀成陽平了。而有中入聲調的地區,人們也可能把個別陽平字讀成中入了。無論如何,在莆仙白話中第8聲,即中入,是確實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