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柱/文 吳芹芹/圖
葉向高（1559-1627），字進卿，號臺山，又號海上賤儒、海上孤生、紫云黃檗山人，晚年自號福廬山人。福州府福清縣孝義鄉化南里云山境（今福清市港頭鎮后葉村）人。明萬歷十一年（1583）進士。在明萬歷、天啟年間，兩度入閣，歷仕三朝，官至內閣首輔大臣，太傅，中極殿大學士。其又是晚明社會“放眼世界第一人”。明天啟七年（1627）卒于家，享年六十九。明崇禎初年，贈太師，謚“文忠”。其一生著作甚多，有《蒼霞草》20卷、《蒼霞續草》22卷、《蒼霞余草》14卷、《蒼霞草詩》8卷、《綸扉奏草》30卷、《續綸扉奏草》14卷、《官中實錄》8卷、《蘧編》20卷、《前綸扉奏草》10卷、《后綸扉奏草》10卷、《說類》60卷、《參補古今大方詩經大全》14卷、《玉塘綱鑒》72卷、《福清縣志》4卷、《宮詞》4卷、《福廬靈巖志》3卷。
筆者近日到莆田市圖書館查閱明代名相葉向高文集《蒼霞草》（明萬歷天啟間刻本）時，看到一篇游記《游九鯉湖記》。另看到一本2017年12月海峽書局出版的由（明）康當世編著、陳清和主編的《九鯉湖志·明萬歷三十六年》亦有收錄葉向高《游九鯉湖記》一文，筆者閱后發現此篇游記內容與刻本的同篇游記內容有50多字不同。葉向高該篇游記的文學性及其史料價值高。
九鯉湖位于仙游縣鐘山鎮，距縣城31公里，海拔590米。九鯉湖是仙游“四大景”（九鯉湖、麥斜巖、菜溪巖、天馬山）之一，以湖、洞、瀑、石四奇著稱，尤以飛瀑為最，素有“九鯉飛瀑天下奇”之美譽。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把它與武夷山、玉華洞并稱“福建三絕”。
九鯉湖九級瀑布群馳譽海內外，是九鯉湖自然景觀的主體。九鯉湖飛瀑按每次落差分為九漈，名曰：雷轟漈、瀑布漈、珠簾漈、玉柱（玉箸）漈、石門漈、五星漈、飛鳳漈、棋盤漈、將軍漈。各漈獨具特色。
葉向高對九鯉湖勝景夢寐久之。明萬歷三十二年（1604）仲冬（十一月）十八日，葉向高偕表弟郭汝偕及友人林可繼、可度、大默等往游九鯉湖，夜宿涵江劉家，第二天晨起，行十余里至興化郡治，想起館師陳經邦分別二十年了，欲探望，念方謝病不宜出疆。徘徊趑趄久之，遂徑去，自北門出二十里至熨斗，再二十里至莒溪，雨下如注，皆住宿茅舍。第三天，晴天，上午大家皆高興行嶺路可十余里，稍平衍，又六七里，抵九鯉湖九仙宮傍的公館，在公館吃過午飯，觀雷轟漈，真如豐隆驅霹靂，令人神奪。珠簾瀑布為最勝，其傍為玉箸瀑，自此而下路絕，遂歸探石洞，其上為閣，拾級而登，荒涼殊甚。夜宿館中。第四天上午取麥斜道行二十里，抵山門，行萬樹中，逶迤曲折，殊忘其困。半里許有石洞，傴僂而過，又半里抵寺。飯畢，登麥斜峰頂。夜宿寺中。大家商量歸路，偶有游僧為葉向高指點，從此取囊山八十里，減程四分之一。第五天以五鼓行四十余里，在平地吃午飯，午后抵延壽里。有溪過木橋，薄暮過林儀部新筑的墓道，左園、右庵皆弘敞。行不數里，昏夜失道，無人引路，大家無奈何，乃舍輿徒步，魚貫而進?？闪呃?，大默先所遣人為報，囊山寺中者同僧持火炬來迎接，夜宿寺。第六天晨起，歷寺前后，見法堂新毀，詢之，僧云寺后有豬婆石能作風，賴寺前石虎制之，而法堂礙其中不便，為鄉民所焚。曉出寺十余里抵江口，始循故道歸，在蒜嶺驛午飯。薄暮過綿亭，中表郭茂才徼宿其舍。第七天至漁溪，郭汝偕、林大默二君復拉葉向高往游大帽峰，并窮黃蘗、九淵諸勝。此時葉向高的興味和情趣都沒有了，遂歸，盡暮抵邑。葉向高概括此次旅游：“至于游覽之奇，珠簾偉矣，麥斜次之。九漈之石門、棋盤、將軍、飛鳳，足雖未歷，按圖而尋，一解不如一解，不游可也。”
葉向高留下游記名篇《游九鯉湖記》并作詩多首以記。筆者對此篇游記（2個版本，筆者抄錄刻本內容，括號內為《九鯉湖志》收錄此篇游記的不同文字內容），及多首詩抄錄，以饗讀者。
游九鯉湖記
吾閩山水奇絕，大者武夷，次則九鯉。武夷以行轍所經，嘗一再游。九鯉去吾居不二百里，屐齒闕然，蓋夢寐久之。夏月，客徑江友人林可繼、可度、大默力從臾余往，余心許之，而足不能前。荏苒歲晏，可度復來約，邑鄔令君知余且行，檄宏路、蒜嶺兩郵為具輿夫，乃決計往。
以仲冬十八日，偕表弟郭汝偕，五鼓出西郊，黎明抵宏路，可繼、大默已遲。余于漁溪三酌而行。頃之，可度亦至。午至蒜嶺，丞孟舜來迎，余亟止之：“吾方魚服，而子乃跡我乎？必如是，且阻吾行?！必┠巳?，余憇民家。飯畢，約勒諸傔（仆）從，毋以姓名（名姓）告人。行十余里抵江口，為吾邑與蒲陽分界，民居頗盛。隔江一望，萬井鱗次，乃邑峰頭澳，其人以漁海為業，歲所入腥鮮鯯鯗之利，可當一名都賦，亦壯鄉也。十里至謝（“佘”字為正確寫法）埔，十里至涵江，已昏夜，憇宿劉家園，花樹數株，團欒堪賞。
晨起，行十余里，至興化郡治。吾師肅庵先生別二十年矣。欲一望顏色，念方謝病不宜出疆，即吾師能原之，其何辭于郡邑大夫？蓋徘徊趑趄久之，遂徑去。自北門緣（沿）城繞郡治之背，可數里，有林園甚巨麗，稚子迎門引入，余與可繼歷數亭臺即出，可度、大默、汝偕遍覽，津津其勝。詢及主人則鄭姓，新解州郡歸。汝偕語余：“吾兄‘城西別業’視此何如夜郎之與漢？”余笑曰：“彼此各適，未見芥子之小于須彌也?！?/span>
自此，路漸峻，二十里至熨（“蔚”字為錯誤寫法）斗，二十里至莒溪。雨下如注，從者皆憊，止宿茅舍中，短簷破壁，風景蕭蕭，亦自有致。丙夜雨不休，大默謂：“仙靈妒我曹耶，何敗人游興乃爾？”余曰：“不然，彼知吾至，引天河以注溪流，使瀑布珠簾增其雄麗耳。旦日且晴，諸君毋慮?！背科?，果開霽，四山如洗，輿夫皆喜躍。
行嶺路可十余里，稍平衍，又六七里抵九仙宮。宮傍為公館，午飯館中畢，觀雷公（“轟”字為正確寫法）漈，溪流喧闐，真如豐隆驅霹靂，令人神奪。其下匯為湖，可十數畝，深碧映人。又下為瀑布，為珠簾。珠簾最勝，懸流數十丈，余沫四噴，如雨、如霧、如霰、如絮、如縈絲、如掣電、如萬斛明珠。日色映之，金光照爍，不可正視?？铸堥T、雁蕩無此奇絕。其傍（旁）為玉箸，水自他澗來，雙流如箸，本不甚奇，又奪于珠簾，殊覺落莫。自此而下，路絕，非縋綆（絙）不可度，遂歸探石洞，有峰可丈余，梅簪其頂，亦一奇也。其上為閣，拾級而登，荒涼殊甚。夜宿館中，可度盛言麥斜巖之勝。余恐為人蹤跡不欲往，可繼、大默、汝偕意俱銳。
旦日，取麥斜道，行可（《九鯉湖記》無“可”字）二十里原田，每每夷猶平野中，不知為萬山絕頂矣。抵山門，林木菁蔥，如春夏秀色映人。仰視峰巒，皆累石嵌空，大似鄒嶧山及吾鄉瑞巖。宋末有林姓者棲其地，力辭元辟，有司顏曰：“節隱”。入門，行萬樹中，逶迤曲折，殊忘其困。半里許有石洞，傴僂而過。又半里抵寺，飯畢，登峰頂，疊石如垣（《九鯉湖記》加“如城郭”三字），當是居人避兵處。路稍峻削，可繼不能從。夜宿寺中，商度歸路，偶有游僧為余言：“從此取囊山（道，可）八十里，減程四之一?！庇啻笙?。屬僧為道，以五鼓行，曉煙未闢，復乘高而下，足屢前陷，如是者四十余里，始得平地。飯逆旅中，回視經行處，萬（危）峰縹緲，上插霄漢，捫參歷井，語故不虛矣。午后抵延壽里，有溪廣數丈，以片木梁其上，輿夫度，余輩不能度，汝偕鼓勇先行，余繼之，遂畢度。薄暮過林儀部新阡，左園、右庵皆弘敞，園中一樹可合抱，三木附麗，亭亭十余丈，故是奇絕。行不數里，昏夜失道，倩村人前引，無肯應者。余輩無奈何，乃（皆）舍輿徒步，魚貫而進。可六七里，大默先所遣人為具寺中者，同（寺）僧持炬火來迎（迓），望見甚喜。夜宿方丈，以倦極寢甚甘。
晨起，歷寺前后，見法堂新毀（荒廢），詢之僧云（詢其故，乃吾邑垓灶人所焚，謂）：“寺后有豬婆石能作風（姨），賴寺前石（伏）虎制之。而法堂礙其中不便，為鄉民所焚耳。（《九鯉湖記》無‘而法堂……所焚耳?！鋬热?，而刊印為：堂成，則豬、虎不相見，風姨得肆其虐，故假祝融除患耳。）”此說殊渺茫，然問之土人，輒云：“天且風，則石上有青衣婦人出游，不數日，即狂飚大作，田禾若掃，殆不可曉?！背鏊率嗬?，抵江口。始循故道歸，午飯蒜嶺驛。薄暮過綿亭，晦庵先生手書刻石斷裂風雨中，可嘆也。中表郭茂才徼宿其舍，可繼遂先歸。茂才與二兄盛言：“郎官?？申澏！庇嘈?，謂：“君欲滄海為桑田耶？果爾，吾當檄滄水使者助君?！贝竽弧?/span>
次日至漁溪，與可度俱別去。見大帽峰頭積雪如瑤京，二君復挽余往游，并窮黃蘗、九淵諸勝。余意闌，遂歸，盡暮抵邑。
茲游也，不具衣冠，不設賓主，不擾緇黃。肩輿徒步，各隨其力；肉食菜羹，各因其便；呼牛呼馬，各任其意；尋水問山，各從（涉）其趣。雖非寥廓之觀，差有逍遙之興矣。至于游覽之奇，珠簾偉矣，麥斜次之（焉）。九漈之石門、棋盤、將軍、飛鳳，足雖未歷，按圖而尋，一解不如一解，不游可也。
葉向高游九鯉湖、麥斜巖，返回夜宿囊山寺。之后有感而作《游九鯉湖》詩四首，對九鯉湖名勝大加贊揚，此組詩如下：
游九鯉湖（四首）
幾作游山夢，今來夢里山。湖光澹不極，仙馭杳難攀。瀑水縈千丈，溪流學九還。恍疑窺漢渚，身在女牛間。
不為祈靈至，還因覽勝來。溪山時帶雨，日夜只聞雷。丹趙云猶護，琪花凍欲開。誰能乘赤鯉，一訪玉京回。
靈跡千年往，青山半日留。龍宮珠作箔，仙洞玉為樓。漈盡天應臺，山窮水轉悠。平生抱幽賞，幾作采真游。
萬峰回客路，一水隱仙家。落處皆成霧，飛來盡作花。崖深藏石髓，湍急轉丹砂。余興冷然發，相將過麥斜。
葉向高也作《游麥斜巖》詩四首，對麥斜巖風光大加贊賞。
葉向高與友人在游九鯉湖、麥斜巖，返途夜宿江口囊山寺。其歸家后憶作《夜游囊山寺》詩一首，贊美囊山寺“步入深林古寺幽”“禪榻清風此地留”“勝地真成秉燭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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