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加宏
自打開通了“微信運動”,我走起路來格外謹慎。一旦步數上去了,感覺有個人就會“監控”我,冷不丁還旁敲側擊:你走多了!
這人就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新民晚報》高級編輯曾元滄,當然,也是我的忘年之交。
我把自己每天的目標步數,鎖定為一萬步。走到萬步時的心情是復雜的,一方面有完成任務的暢快感,另一方面卻抖抖霍霍,生怕再多走下去,老曾會來提醒:科學運動啊。
老曾是講“游戲規則”的。一般不到一萬五千步,他不會發聲;過了一萬五,問候的表情包保準到;超過兩萬步,不但發我在他排行榜的截圖(通常進入前三名),還要給我“上上課”。
前幾天,只因我微信步數上到兩萬多,老曾又來消息了,頗似“誡勉談話”:7500步至8000步是有效促進健康的合適范圍,逾萬步甚至更多,乃是對自身步行運動能力的檢測,偶爾為之,不可天天暴走而累了自己,請掌握好。
在走路這事上,出生莆田山區的老曾,很有發言權。
據他的《步行》一文描述,自己從小就赤腳走路,在仙游城關“西門兜”讀初高中,每逢周末回家,要么抄近路,穿行于甘蔗林夾徑的山間小道,要么多走一些里程,沿著少了逶迤、多了平直的公路走,腳底沒有少被“玻璃沙”磨出血泡。
退休后他日常運動少不了走路,對《走路頌》之類的打油詩爛熟于胸。
讀著老曾的文字,我竟然想到了自己讀高中的經歷。
那時我住校,通常只有周末搭自行車往返學校。有一天返校時,我對著家門前的大山,突發奇想:何必騎車呢,這周末翻山去學校!
沒承想,看似不遠的山路,遠比平地來得曲折繞彎。一路上翻山越嶺,披荊斬棘,還沒到學校,已經磨破了腳,苦不堪言之余,真正體會到了“望山跑死馬”的道理。之后,再也不敢放豪言了。
班里組織看母子松,我也極力說服同學們,走鄉間小路吧。
現在回想起來,小沖動有時也并非壞事。畢竟,事非經過不知難,路沒走過不知累。人生的很多事情,還是需要自己去經歷的。
“人猿相揖別”的小兒時節,那么多漫長的路,哪一段不是靠實實在在走出來的?
如今在大都市里,少了許多翻山越嶺、過河趟水的機會。出則開車或借助公交的生活方式,令我們免卻走路之苦,卻也喪失了早期人類櫛風沐雨、東奔西突的能力。
只因諺語說“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人們才丟下碗筷,偶爾動一動,便給自己貼上了“運動”的標簽。效果如何姑且不論,養生的儀式感似乎是做到位了。
撇開是否心誠,步數排名的設置,有它的合理性。
也許你走了一兩萬步,沒收獲幾個贊,而別人沒你走得多,數十上百個贊已然到手。但那都不是事,過了今晚清零,明天從頭再來。這與老曾常發我的箴言“睡前原諒一切,醒來便是重生”,似乎是相通的道理。
也有為了運動排名,不要命的。盡管步數競賽不像駕駛競逐般危險且違法,但走傷了膝蓋,樂事變苦事,同樣得不償失。
一晚,我心血來潮,在家邊上的生態步道走起來,借著路燈見到前面三個人晃動,竟然是熟悉的朋友一家三口,遠道駕車來捉螢火蟲的。這才想起,自己不知道多久沒來步道散步了。
心里不禁生出感慨:當年買房看中的生態環境,真正入住后,一年能來走幾次?
路,從來不規制人的腳步,可人,卻常切換行進的軌跡。這便成了遺憾——人們走著走著,會不由自主地忘記最初的目的。
少年時讀著汪國真的詩,“沒有比腳更長的路,沒有比人更高的山”,那一個豪情滿懷啊。長大以后最提心吊膽的,卻成了“我走過的最長的路,是你的套路”。
盡管套路難躲、暗坑難防,我們仍傾盡氣力,無時不在用腳步丈量人生。腳印是最直觀的記事本,而經歷則是最厚重的備忘錄。
驀然之間,我不再懼怕老曾的提醒了,甚至還有點期待。
人生路上,有這樣時不時耳提面命的長者,何其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