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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建平

陳曉威/攝

十月，興化府歷史文化街區(qū)終于開街了。

翻檢這片街區(qū)泛黃的歷史，竟可從“崇功祠”中追溯到1400多年前的陳邁，其隋大業(yè)十二年（616）領(lǐng)泉州府兵馬轉(zhuǎn)鎮(zhèn)莆田，于唐武德二年（619）為莆田首任縣令，成為陳氏入莆始祖。掐指算來，十四個世紀的歲月多么漫長，不知大路“崇功祠”大埕的戲臺上，可曾演過陳邁拍馬入莆的傳奇史劇？

歷史演進到五代后唐長興元年（930），陳氏后裔又在大路、后街、廟前、衙后四條古街交匯處“社衙頭”，建起了長壽社（靈應(yīng)廟），祀奉陳邁的十一世孫陳寅，南宋年間增祀媽祖。長壽社“長壽”得名符其實，年紀比興化府古城（983）還早了53年，其可真有靈有應(yīng)，住在后街羅巷里口的俞黃巷里老阿婆，2020年竟然活到了113歲，成為當年莆田市的長壽冠軍。在我遙遠的印象中，俞阿婆家斜對四眼井（福泉井），是左鄰右舍孩童的小樂園，其丈夫“魁清”系藤編藝人，藤編工藝品曾被選送出國參展。俞阿婆面善心慈，樂于助人，笑口常開，暗合縣巷兩頭所立牌坊內(nèi)楣“善俗”“淳風”寓意。

善俗淳風，長壽靈應(yīng)。這片老街區(qū)演出了千年滾滾紅塵百態(tài)，盈盈繁盛氣息，“文獻名邦”坊和“壺蘭雄邑”坊就不必說了，那是由“家貧子讀書”的傳承扎下根基，用“地瘦栽松柏”的蔥蘢聳立起來的，標記地域文化氣質(zhì)的坊門穿越過走馬燈似的進士方陣，其間不乏狀元、榜眼和探花，還有威風凜凜的一品大員呢。

顯然，一座城市的文化品位和市民精神，必須有固態(tài)的承載體，在我古早的記憶中，有些榮耀牌坊曾經(jīng)聳立在古譙樓前，由雕藝精美的“大司馬坊”“春宮嘉客 天都亞卿坊”“平章碩輔 燮理元臣坊”“大宗伯坊”跨街成列。鄉(xiāng)關(guān)松柏成長為家國重臣，名邦風采由此可見一斑。可惜這些文化分量厚重的古坊，已不存在了！而在廟前街頭重修的“仆射”坊，系為宋時尚書陳仁璧之子左仆射陳靖而立，舊坊毀于戰(zhàn)亂，唯有新坊迎候未來春秋。

湮沒的不僅是古坊，還有沉甸甸的歷史記憶。這片老街區(qū)，隱藏著興化古城的風骨與性格，飽經(jīng)血與火的洗禮。在宋元朝代交替之際，狀元陳文龍及其族叔陳瓚率軍民兩度頑強抗敵，用生命譜寫了血染的風采。1277年10月，元兵二度破城后，陳瓚率領(lǐng)家童、義士500多人與元兵展開殊死血戰(zhàn)，從早到晚，殺死元兵上千。后街羅巷里也發(fā)生了驚心動魄的巷戰(zhàn)，雙方刀來槍往殺紅了眼，將士們?yōu)R出的鮮血把居家門窗都染紅了，因此羅巷里留下“紅窗巷”的血色巷名。金戈城垣，碧血街衢。青史流芳的陳瓚，以忠勇義烈挺立成古城的城隍爺。

往事并不如煙，興化府歷史文化街區(qū)寫下了悲壯，也刻下深重的悲愴，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十一月廿九午夜，倭寇偷襲并攻陷興化府城，沉沉夜色中，當厚重的城門被奸細悄然打開之際，闖進一群窮兇極惡的倭寇，他們殺人放火，全城898戶慘遭滅頂之災(zāi)，22961人罹難，其中包括19名進士、53名舉人和356名庠生。大量房屋焚毀，樓臺城闕，市井街衢，全被血火籠罩。興化府城淪陷了兩個月，直至次年正月廿九，戚繼光等援兵漸次趕來，倭寇才退走。莆田由此留下了過年貼白額春聯(lián)、正月初四“做大歲”的獨特風習。悲傷與喜慶，離散與團圓，記憶與傳承，全由古街區(qū)作證。

日歷翻到1946年，為慶祝抗戰(zhàn)勝利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莆田城關(guān)百姓歡呼雀躍，紛紛涌向大街燃焰火放鞭炮慶祝，不料有火星掉進文峰宮街榮瑞青果店雜貨間，引發(fā)易燃蠟燭、煤油、白酒等連鎖反應(yīng)，終至釀成沖天大火，周邊老街區(qū)變成一片火海，一個晚上共燒毀上百間商鋪，連立于縣巷頭的“文獻名邦”木制牌坊（明嘉靖十年所立，后被倭寇燒毀又重建）也被焚毀。焚毀的是木牌坊，焚不毀的是古城的文采風流。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隨著時代演進，崇功祠、長壽社等古跡重修了，文獻名邦、壺蘭雄邑、仆射三坊重立了，聳立起城市的文化品位。

我家老厝所在的后街羅巷里東側(cè)，巷頭掛著“鏖府流芳”門匾的是羅氏祠堂，長方形院子?xùn)|北面是連排大宅接連左所營。相鄰的清舉人宋慎儀家，大門旁所貼“梅花學(xué)士賦，荔子狀元篇”楹聯(lián)為蔡襄所撰，門墻旁還伸展出一大棚百年使君子，碧枝綠葉遮陰了大半邊巷子，蔡家三進五間廂士大夫古宅，氣勢宏偉，結(jié)構(gòu)精巧，一直延展到巷尾。

中國民間文化的守望者馮驥才認為：“我們的當務(wù)之急是先要認定自己城市的文化個性。這個文化個性不是今天賦予它的，而是它獨特的歷史形成的。要弄清楚到底城市的個性特色是什么，靠哪幾個板塊支持著，哪幾個板塊是絕對不能動的，哪些單體建筑不能動，哪些街區(qū)不能動。要保護好那些作為文化個性有形載體的歷史遺存和歷史環(huán)境，特別是那些成片的歷史街區(qū)。倘若沒有這些原生態(tài)的城市板塊，歷史生命便會斷氣。”

今后條件許可，興化府歷史文化街區(qū)完全可以拓展規(guī)模，把近在咫尺的古譙樓、文峰天后宮、鳳山寺、城隍廟、三清殿，甚至宋家香等都包容進去，豐滿她的文化品相。

興化府歷史文化街區(qū)的開街，昭示著古典文化精神的回歸。她把歷史記憶保留下來，向眾人展示著莆田城市的獨特性情和迷人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