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健民
拙著《江湖不急》出版后,索書的朋友不斷,大概都是一個口徑:我很急,想要《江湖不急》。有個家伙記不住書名,直接就說:“我急著要看你那本‘江湖很急’。”我的天!
急和不急,如同快與慢,是日常用語中使用頻率頗高的字眼。張愛玲有個廣為人知的名言就是“出名要趁早”,看來她是很“急”了。而戲碼里一個小姐咿咿呀呀地唱了半天,還走不出閨房到后花園與某個書生相會;要是放到當代某些電視劇里面,她可能早就和小伙子談情說愛了。戲曲和電視劇顯然具有不同的節奏,快與慢,急和不急,反映了不同的時間觀念和心態。
木心有一首詩叫做《從前慢》:“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讓多少人羨慕不已。其實,無論快與慢,急還是不急,人生的一部分時光,都是要跟過去和解、跟自己和解的。“江湖不急”后面還有四個字:“未來可期”——意思是人生從什么時候重新出發都不晚。趁著風還在吹,天還沒黑,出發吧——這是不慌不忙、笑擲流年的感覺和心態。有人說這個世界早就變成了一個匆匆趕路的意象,誰都收不攏不停奔走的腳步。然而,人生說急也急,說不急也不急,活在其間,可以有一千種等待,也可以有一千種只爭朝夕,而最好的那一種,就是未來可期。
我曾經在澳洲的馬路上看到,開著奔馳、寶馬的大都是中老年人,他們慢吞吞、不慌不忙地在快速路上匍匐前進;而開日系車的基本上是年輕人,車速極快。我坐在我女兒的“飛度”里,簡直就是飛渡,顛簸一路,我說你這車像青蛙王子跳蕩蹦跶呢。
“悠然見南山”——古人那種從容而悠長的詩意,如今還會有多少呢?古人騎一頭毛驢上路,歇歇停停走了三個月,不時再來個“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這個“江湖”肯定不急。然而,江湖大多時候還是很急的,因為當今世界已經容不得你愁緒萬千,慢慢消磨。
所謂的“江湖不急”,都是為著“未來可期”而去的。俗話說的“急不得,急不得”,其實就是告訴人不要急著讓生活給予你所有的答案,有時候的確需要拿出一定的耐心。一個正常的富有情懷和追求的人,永遠都沒有長大,但也沒有停止生長,所以就既需要全力以赴,也不能太著急。
張涵予在44歲以前演的電影中都沒有名字,在第一部影片里演了一個朋友,大多數人都記不住他;第二部電影《大腕》,他在里面演了一個神經病,有一些臺詞,也沒有引起注意。熬到《天下無賊》時,他才正兒八經地演了一回配角,一個臥底警察。然而他不著急,也不羨慕那些明星大腕,分配他演啥就是啥。一直到44歲那年,他終于等到了《集結號》里谷子地這個角色,從此一炮而紅。張涵予就此坦言:“好多的事,你得熬到一定程度,熬到火候到了。”
路遙寫《平凡的世界》,從1982年執筆到1988年5月25日完稿,用了6年時間;陳忠實寫《白鹿原》,也花了六年;梁曉聲的《人世間》(三卷本),全書115萬字,歷時八年。這些精品都是“江湖不急”的成果,倘若按照如今所謂“各領風騷三五天”的說法,他們豈不是“作品還沒有誕生就已經衰老”了。
曾經看到一位作家談到自己的一段經歷。
幾年前,他因為買房差五萬塊錢,愁得幾天幾夜都沒睡好覺。到了交錢那一天,該借的親戚都已經借了個遍。無奈之下,他撥通了發小的電話。沒想到,話還沒說完,發小就無情地把自己打斷,直言他現在不方便。他一聽,急得火冒三丈:“怎么找你借一次錢你就不方便呢?之前你有難處我可是毫不猶豫地幫忙,看來這十幾年的感情還不值這五萬塊錢。”說完“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就在他氣憤難安的時候,接到發小回過來的電話:“剛剛在停車,不小心被邊上的車給刮擦了下,就下車跟對方溝通了一會兒。錢已經打給你了,沒耽誤事吧?”他后悔莫及:“因為說話太急,讓我差點失去一段友誼。”至此以后,他學會了什么事都盡可能地放慢說,這成了他終身受用的一個課程。
古人所謂的“君子慎言,貴人語遲”,今天看來還是有用的。王蒙也說過:“一個人有沒有水平,主要表現在說話上。”水深流緩,靜水流深,我們所有的涵養,首先就表現在言語上。不疾不徐,娓娓道來,總是會給人一種親切感的。“江湖不急”不是別的什么,它屬于每個人自己的時區,屬于那些沉下心來默默蓄力的人,它包含著對所有美好的期待。對有些人有些事,過于著急或急切,像曹植詩里寫的“相煎何太急”那樣,鬧不好就會導致所有關系的“物理性消滅”。“水流心不競,云在意俱遲”——江湖急還是不急,都要拋棄一些不必要的輜重,輕裝上陣。
人間草木太匆匆。江湖不急,更多的是需要一種“靈魂的轉向”,用“沉思的生命”去對待“行動的生命”,讓靈魂馴化為清晰的思路,在“相望的感動”中去提升一種“靜謐的激情”。無論江湖急還是不急,我們都是為意義而活著的人,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上,就要不慌不忙地在信仰中努力,在孤寂中熱烈,在絕望中愛,在憂傷中幸福。
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做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