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健民
一女博士跟她的導師去日本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回來給我帶了個禮物。禮物不大,我沒有去打開它,所以至今壓根不知道是啥?我想大概就是手帕之類的伴手禮什么的——它讓我想起日本那部電影《幸福的黃手帕》。
為什么沒打開它呢?因為她送我的時候,說了一句話:“送給你這位德高望重的人。”我當即說:“好好好,那我就先放在書櫥里,等我哪天真正‘德高望重’了,再打開它。”
所以,至今它還“封”在那里。
所謂德高望重,就是兩個意思:一是品德高尚,二是聲望和威望。我一直覺得,一個人具有高尚的品德是至關重要的;而聲名和威望都是虛的,無非拿出來嚇嚇人而已,沒什么了不起的。中國傳媒大學陽明書院院長周月亮就說了:王陽明有什么了不起的?心學的一個特點,叫絕地反彈。人的良心是兜底的,它不保證經商發財做官上升,也不保證你把一個棺材做得像個棺材,你要是技術不過關,有可能把棺材做成風箱。不是說有了良知或者心學,就能造原子彈……根據周先生的說法,我以為心學就是直接用來兜底的,兜你的心里底線,教人不去做惡事,不去做惡人,不去說惡話、傻話、大話。
周月亮還說:99.99%的人的心理結構都是T字型的,頭頂著一根地平線,要突破這個地平線是很難的,除非真正德高望重的圣賢——這才叫“望”,因為他躥上這個地平線了,把T型結構變成了十字架結構,這才是非常之人。豪杰未必皆圣賢,圣賢必須是豪杰。只有圣賢才有那種“心性”,才能穿破那個地平線,否則誰有資格得到這個“望”呢?魯迅就是這樣的人——他一米五幾高,敢于反抗絕望,在絕望中絕地反彈,所以他是德高望重的勇士。王陽明也是,他被嘉靖禁了37年之久,但始終保持并練就了那種“心性”,為個性和創造性畢生奮斗著,終于不幸而有幸地穿破了那個地平線——他也屬于真正的德高望重。
從接受那個伴手禮開始,我就對“德高望重”這個詞表示極大的懷疑。正如我們不能去把王陽明神化了,我們也不能把他的“心學”神化了。心學和佛學道學一樣,不是功利性的,是用來兜底的。人,要是沒有了那種做人做事做學問的底氣,還談何“聲望”!
所以,作為一個普通人,我想我還是把那個“望”字給忘了吧,干脆就把“德高望重”改為德高“忘”重,這樣可能更符合我們的實際——因為我們可以去追求高尚的情操和品德,但不要死命去追求“望”,那只能被“望斷”,“望斷南飛雁”,向遠看一直到看不見。無論是“桃源望斷無尋處”,還是“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把“望”字給忘了,才能真正的釋懷和放下。否則,光這一個字,就會牽累人一輩子,到頭來還不知道“底”在哪里呢?
其實,這個“忘”字,是前幾天晚上跟一位博士深夜聊天時,他提出來把“德高望重”改為“德高忘重”——我為此拍案叫好!
“忘”字多好!懂得這一個字,人就會變得簡單了許多。一選擇簡單,世界對你就簡單。我一直以為,一個人,一輩子都只忙于整理自己身上的羽毛,過度愛護那些羽毛,就不會有太多的創造性,甚至會陷入碌碌無為。誰都知道必須明白這個世界,可就是看不明白——因為你不是選擇簡單,而是以一種異常復雜的心態去看待世界,想得太多或者想法太多,最終會難倒自己的。
看到一位小學生寫的作文《俺的家》——
俺們家有爸爸媽媽和俺,每天早上俺們三人就分道揚鑣,各奔前程,晚上又殊途同歸。
爸爸是建筑師,每天在工地上指手畫腳;媽媽是售貨員,每天在柜臺前來者不拒;俺是學生,每天在教室里呆若木雞。
俺家三個成員臭味相投,家中一團和氣。但俺成績不好的時候,爸爸也同室操戈,心狠手辣地揍得我五體投地;媽媽在一旁袖手旁觀,從來不曾見義勇為,有時甚至助紂為虐。
俺每次考試成績下來后,80分以下女子單打,70分以下男子單打,60分以下男女混合雙打。
這就是俺的家:一個充滿活力的家。耶!
據說這篇作文氣暈全家,笑死老師。其實,這位小學生拼命堆砌成語,倒不是什么簡單,而是博取眼球的一種寫法。生活其實很簡單,然而他把那種簡單給“游戲化”或“娛樂化”了,這不是“兜底”,而是逗樂。當然,一個小學生哪里懂得什么是“兜底”?他能寫出來,就是不簡單。不過,倒是老師的評語寫得簡單而到位:“這成語應用得老師也自嘆不如。深表同情,你爸媽是打鐵的,你是鐵打的。”
人要活得簡單而到位其實也是不簡單的,因為許多人就無法“兜底”。人至少有兩個方面的“兜底”:心理道德層面的“兜底”和生活品質方面的“兜底”。前一個“兜底”需要突破自己,后一個“兜底”需要突破家庭以及社會。一個普通人老想著一夜暴富,就會被無數“鐮刀”盯上,最后是“隱入塵煙”。
所以,要想活得簡單,就需要“忘掉”一些牽累,“舍得”一些東西。然而,面對那個伴手禮,我似乎又變得有點“復雜”起來了:想簡單一點吧,索性就打開它,管它是黃手帕還是其他啥的,打開了可能就漸漸淡忘;不打開吧,或者等到何年何月“德高望重”了再來打開,將它藏之深閨,又可能變成一種無端的牽累。
突然想起了一句話:幸福晚年的秘決,就是與孤寂簽訂一個體面的協定。好,那就以孤寂的行為,將它徹底給“忘”了吧,不去保留那種無法安放的好奇心,努力做一個真正的德高“忘”重之人。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