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平
多年前,我在寫作里提及故鄉的表征,記下了:每位人生旅者都有一種戀鄉情結,一種文化記憶,故鄉該有荔園、青山、古道,故鄉也該有祖廟、媽祖、帆影、炊煙,故鄉還該有耕讀傳家的風習、焚香祭祖的虔誠、敬老尊長的孝舉、修身報國的衷情……它們牢牢地牽連著自己的生命之根哩!
當然,牽出這些故鄉印象,是為了排解剪不斷理還亂的鄉愁,也是對生命原鄉的深情回望。
滾滾紅塵漫漫世海,就精神故鄉而言,我們難道不該尋覓心靈之島,攀爬心靈之山,搭構心靈之廟嗎?
由之思量,湄洲島、祖廟山和媽祖祖廟,就頗吻合“心靈故鄉”特質。正如董振雄先生把其媽祖文化活動攝影集,滿懷虔敬地冠名“心靈原鄉”一樣。
打開記憶收藏,我與原鄉的初戀生發于30多年前。其時祖廟重光不久,廟堂的香火、澳口的漁船、低矮的石頭屋、不規則的地瓜畦,呈現出一片海島原生態。
最是難忘藍海金灘“拉網小調”,只見兩個漁民搖著小舢板在近海兜圈撒下長長的漁網,十幾位湄女便列成兩隊開始收網,她們用木鉤把網繩扣在腰帶上,在沙灘上弓身使勁循環往復,留下一行行深深的腳窩,利用集群的腰力和腳勁把“帶魚網”一節節拉上來。
懷著探秘的心態趨前細瞧,咦,網里有活蹦亂跳的魚蝦烏賊,有戴著大鍋盔挺戈晃動的簸箕鱟,還有藍色星星般的小蟹“海公子”……打開神秘奇妙的海洋世界。
島嶼上,漁家勞作與大海饋贈互為因果,昭示著人與自然的和睦關系。為此,我留下那篇《湄洲秋色》,留下原初的心靈之島意象。
隨后,由于媒體人職業,我與湄洲島結下不解之緣:每年的媽祖誕辰、祖廟祭典、媽祖文化旅游節,歷次的大型謁祖進香活動,一次次登島采風,拜謁女神之廟,體驗信俗之美,領略非同凡響的精神脈搏,原鄉的意味漸次清晰起來。
記憶生長,虔信累積,崇仰疊加。2002年祖廟南軸線建筑群落成,我沿環島路途經蓮池澳,隔海眺望祖廟山,不禁睜大了驚奇的眼睛。
啊哈,藍色的海浪輕撫著翠色的相思林,翠色的相思林簇擁著高峻的殿宇,殿宇的桔紅色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一派瑰麗而又縹緲的仙山崇閣美景,我脫口而出由衷贊嘆:“好一座海上布達拉宮!”
聯想藏族圣地布達拉宮,我靈感的箭矢飛掠神州西部,憶起雪域高原一步步五體投地的朝圣者,憶起瑪尼堆上獵獵飛揚的風馬旗,也憶起藏傳佛寺成排嗡嗡旋轉的經輪。
轉山轉水轉經輪,跪千山萬水,歷千辛萬苦,忍饑挨凍餐風宿雪,一往無前,這是一種肉身的自我放逐,也是靈魂的涅槃重生!
到底是怎樣的精神力量,才能轉化為那種堅韌不拔的追求??!顯然,那種強悍的愿力,只能發自心靈深處,來自信念的堅凝、堅韌和堅貞。
而“海上布達拉宮”,也將以日月星辰為經輪,領受一群群穿風破浪的朝拜旗幡,接納一波波翻山跨海的謁祖潮流。
啊,祖廟山上的鷗陣如云騰起,天邊的彩霞幻化成展翅的鳳凰,昭示出一種超拔的精神境界,我窺見了心靈之廟的絕代風華。
命運潮汐,歲月風沙。那年,借參加“世界媽祖文化論壇”之便,我又一次登上祖廟山,依傍媽祖女神膝下。
順著女神雕像的視線極目遠眺,浩瀚的大海,傳唱著千古的潮歌;自由的風帆、翱翔的鷗鳥、淡藍的海平線,鋪展出無窮的詩與遠方。
這壯闊無垠的海天,正是千年前女神馳騁的疆域。在那場挑戰驚濤駭浪的獻祭中,林默像一道閃電,穿透了世俗超越了生命,靈魂升華到更高的維度。
由是,媽祖有了不老的芳華,成為海內外百姓仰望的圖騰。祖廟成為一方心廬,用于供奉內在的神明。祖廟山也成為心靈之山,賦予高遠的靈魂風光。
而登祖廟山觀媽祖海,則成為一種詩性的心靈漂流。這種漂流是美麗的,也是特別的。
一個人與一座島結緣,也是美麗的;美在記憶與歲月,祖廟與原鄉,島嶼與故事,生涯與風景。
而與心靈之山和心靈之廟結緣,又是特別的;因為那山那廟教導蕓蕓眾生,與世界相處的最好方式,便是崇尚道德,擁抱善良,加入浩浩蕩蕩的“大愛”部落。
或許可以這樣說,心靈原鄉里,住著美好的道德,也住著善良和大愛。
張愛玲曾經說過:“不要認為我是一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圍墻的外面,我是如此的謙卑?!?/span>
那么,在媽祖祖廟的圍墻外,你也會深切地體驗到,什么叫做謙卑,什么叫做虔誠,什么叫做恭敬。
這種謙卑、虔誠和恭敬,是把心靈化為一顆種子,種到塵埃里,開出花來。也是把精神凝成一支香火,融入滄海里,升起帆來。
蒼天高,滄海闊,碧島青,神恩長。感恩媽祖,讓我窺見安放心靈的廟堂。
也感恩祖廟島和祖廟山海,在歲月拖長的時光里,引領我走向心靈原鄉,從感受美到理解美,從皈依美到創造美,以心靈的修煉體悟精神的崇高,并將在追尋精神的崇高中,抵達靈魂的歡樂。
媽祖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