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忠
在外來人口密集的地方,譬如在車站候車大廳,聽人說話時,往往會聽到帶有各種方言味的口音。有時,單憑口音便可大概猜出一個人大約來自什么地方。盡管,一個人的口音亦會隨著居住地點的遷移,以及在外時間長了而發生變化,但自小養成的地方發音方式很難改變。許多人都有這樣的體驗:不說則已,一旦張嘴,話語一多,就幾乎泄露了自己的來源地域。比方說粵語、四川話、上海話等等。
無疑,口音是一個地方的發音方式,特點比較明顯。凡人如我,也不例外。記得當年我剛來福州謀生,街上問路,館店吃飯,一開口,有人就立即瞪著我笑了:“是莆田人吧?”
原來,我講的普通話,和故鄉閩中莆田不少老鄉一樣,沒有上聲和翹舌,音調又淺又白,如同志會說成“同際”;“祝你春節快樂”會說成“做你春則快樂”。難怪有人曾調侃過我:“你講普通話,實在講得太不普通了。”后來我仔細回想,這不普通之處大約是口音造成的。而這口音,大概與莆田地方方言有密切關系。比如,在莆田,房子叫“厝子”,下班叫“哈棒”,女人叫“嬸娘”,吃飯叫“蝦馬”,拖鞋叫“鞋拖”,沒良心叫“無良信”……等等,不一而足,特點十分明顯。我從小耳濡目染,就這么跟著說;長大后,普通話也沒有好好學,走進社會,口音似已定型,想改也難。
不過,我發現,福建就是一個方言復雜的省份。我熟悉的文朋詩友中,也有一些人講普通話時都帶有明顯的地方口音。正因如此,這些朋友在普通話的讀音方面不出差錯的似乎也不多見。不說別人,還是說自己吧。當年,我與一個姓莊的同事在一家編輯部工作。那時,我們的家屬都不在身邊,兩人下班后常湊到一塊,吃飯、散步,偶爾上街購物,有點形影不離的樣子。當時我們年輕,似有用不完的精力。白天編稿,夜晚寫作,筆頭像機關槍一樣火力十足,不少晚間都趴在燈下寫個不停。不過,我們也有自知之明,稿子寫完以后,常常能互相交流,互相提點意見,坦坦蕩蕩,毫無顧慮。有時甚至不留情面,互相“槍斃”。但往往在那時,兩人又都覺得心有不甘,隨之又他一句我一句地打起舌戰,直到吵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之時,又會調動起各自的小聰明,抓住辯論中對方因地方口音導致發音不正確的毛病,開始轉移視線,互相“攻訐”。
“喂,喂,朱啊,我提醒你注意一下,不要把紅霞念成‘黃’霞!”
毫無疑問,“紅”與“黃”是我易犯的一個錯音。有一次,我把夕陽紅念成夕陽“黃”,還受到老同志批評。誰知這位室友竟一直記得這個事,有時還借機翻出舊賬來揶揄我;那時,我只能飛快地搜索記憶,轉而反擊:“是嗎?那你也不要把工資念成‘公雞’。”
原來,“資”“雞”的發音在閩南出生的老莊口中幾乎沒有差別,而他也從來不加匡正的。可恨的是他還不甘心,居然又問我:“‘福州’兩字怎么念?”
我拼命想讀得正確一些,但還是一塌糊涂:“‘湖’州!”
“夠了!”老莊一聽,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你還不服氣?這些東西還是不要讓別人知道的好,大家半斤八兩!”
我看著他,氣得兩眼干瞪。
終于有一回,大家外出開會,我也抓住老莊一個把柄。當時,他正在好心問一個老同志:“你要坐‘溪’子嗎?”
我連忙過去,對著一臉茫然的老同志翻譯:“他是說,你要坐車子嗎?”……
如此這般,事后哈哈大笑一番,靜心一想,讀音正誤還真的確非小事,而是關系到能否很好地運用語言、欣賞語言、特別是進行有效的交流的問題。還記得當年時值社會轉型時期,社交已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一個不可或缺的內容,在一些重要場合,以及座談發言或朗讀中,倘若毫不思索地念出一些使人見笑的字眼,就不免給人留下“話柄”了。但要求每個人都像電視播音員那樣準確無誤地念出每一個音,恐怕期望值又太高了些。正確的態度應該是不恥下問,隨時學習、認真糾正讀音方面常犯的各種錯誤。
我和老莊后來互勉最多的是一句話是:“多聽聽新聞聯播吧。”
還有一句,就是“活到老,學到老”。
然而,口音就是鄉音,鄉音難改也是不爭的事實。連古人都說過: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然而,因工作需要,在努力學好普通話的同時,也千萬別一股腦忘了地方話在整個語言體系中都占有重要地位。因為語言學家說過:所有語言都是從一個原始語言經過各種變化來的,任何語言的歷史都是悠久的。
口音,原來是最生動的故鄉的注腳。口音,也是每一個離鄉的人隨口攜帶的無形的身份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