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榮
一
農(nóng)歷八月的一個早晨，從涵江著名的正學門前往涵江天妃宮，一路上參觀了眾多的歷史文物與文化古跡。宮下河、石板橋、石階渡，曲折的小巷，土墻瓦屋，盡顯一座千年古鎮(zhèn)永不消逝的芳華。海岑前、新開河、下徐街、霞明境，每一個地名都有一段令人回味無窮的故事。下徐街還有幾條伸延進古舊街區(qū)的小巷，每一條小巷的深處，都分布著幾幢古色古香的古建筑，每一幢古民居的背后，都有著鮮為人知的故事。而每一個故事的主角、經(jīng)歷，一定與涵江有關，與天后宮有關。
在寸土寸金的繁華街衢，在人聲鼎沸的涵頭市肆，歷經(jīng)滄桑的涵江天妃宮仍然以其遼闊的空間，昭示著這座有著八九百年歷史的媽祖廟，曾經(jīng)鎖不住的人來人往。我在天妃宮繞走了一圈，雖然找不出千年百年的文化痕跡，但古老的天妃宮主殿里飄來的那沁人心脾的煙香，就像一縷溫暖的陽光，漸次打開我的心結，打開我思考的格局，讓我的思緒、想象沿著一座古鎮(zhèn)千年的時空自由地飛翔……
涵江天后宮，俗稱舊宮，今稱涵江天妃宮，位于涵江霞徐街霞明境，這是一座創(chuàng)建于南宋時期的媽祖廟，或有八百年的歷史。涵江天后宮始創(chuàng)于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在230多年時間中，與涵江天妃宮共同引領著整個涵江風起云涌的商業(yè)潮流。
涵江天后宮，經(jīng)過230多年的繁榮與興盛，后毀滅于一場風暴中，淪為一座街辦工廠的廠址。如今，已看不到涵江天后宮宏偉的建筑群，而那一絲一痕的舊跡，一磚一石的傳承，成為幾代涵江人心中最溫馨的回憶。
涵江天妃宮與涵江天后宮，屋檐相連，宮墻共有，不分彼此，幾百年來，共同奉祀的媽祖神祇，保佑著每一條船的平安往返，保佑著每一個商人的遠行與歸途，保佑著每一個信仰者和每個捐贈者一生無妄災，一家無厄難。
一個面積并不大的涵江，卻有著幾座不同凡響的媽祖廟，而每一座媽祖廟都與涵江的人文歷史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圣墩順濟廟，傳承著“立德、行善、大愛”的媽祖精神，是一座弘揚與傳播媽祖文化的重要宮廟。圣墩順濟廟于宋元祐元年（1086）創(chuàng)建，是涵江最古老的媽祖廟。
還有一座比涵江天妃宮更早創(chuàng)建的媽祖廟，是霞徐順濟廟。北宋路允迪出使高麗，媽祖在“八舟七溺”的暴風雨中，保佑北宋使者一行完成出使高麗的外交便命，因受朝廷賜匾額“順濟”。從涵江沙坂劉氏一族的族譜中，可以窺視到霞徐順濟廟的倡建者涵江沙坂劉氏第十五代劉琦，劉琦“歸而樓下沙坂，自號高郎居士，憫鄉(xiāng)人，東土破缺，風水不利，傾囊鳩工，筑虎陂山，創(chuàng)順濟宮，奉祀明著天妃……”由此種種史料推斷，順濟廟創(chuàng)建于宋建炎年間（1127-1130），是涵江第二座媽祖廟。
涵江還有三座著名的媽祖廟，即昭應宮、霞徐天后宮、延寧宮。在涵江蘿苜田歷史文化街區(qū)，這些媽祖廟以時間為脈絡，遍布在宋、元、明、清四個朝代，有力地證明了涵江這個閩中商業(yè)重鎮(zhèn)的歷史人文積淀，也真實地呈現(xiàn)了千年古鎮(zhèn)涵江的繁榮。
涵江天妃宮以獨一無二的文化遺產(chǎn)和商業(yè)文化，無形中成為整個涵江最為重要的媽祖廟，引領著一個小小的涵頭市成為中國古代商業(yè)文化版圖的重鎮(zhèn)，并以文化遺產(chǎn)和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占據(jù)著中國近代商業(yè)重要的一席。
二
北宋的圣墩順濟廟，保佑著涵頭市的風調雨順；南宋的霞徐順濟廟，順勢推開了海岑河來來往往的船只，保佑著寧海港南去北來的船舶與商賈。
是時間的久遠湮滅了許許多多的文字和資料，還是塵世的紛爭與烽火摧毀了那些彌足珍貴的文物，霞徐天妃宮已找不到確切的時間，但仍以其不可剝奪的文化遺存證實著一段又一段的往事。
在《涵江天妃宮媽祖史志》中，記載著涵江天妃宮始建于南宋，幾經(jīng)滄桑，明成化十八年（1482）鎮(zhèn)守太監(jiān)陳道捐金倡里民重建命名“天妃宮”。
涵江天妃宮，保護著涵江風調雨順地發(fā)展。元一朝，遼闊的大地上悄然發(fā)生了一些重大的變化。那就是元朝廷不重視科舉，只開了16科，錄取一千人左右的進士，斷了天下讀書人科舉進仕的夢想。莆田士子感受更深。既有元兵攻占興化軍城時的野蠻屠殺，也有元一朝莆田士子讀書不科舉的共同意志，這是莆田士子的氣節(jié)，也是全體莆田人共同的性格。
元王朝統(tǒng)治年間，涵江因天時、地利、人和，逐漸地興旺發(fā)達起來，那些讀書人放下書籍，在轉身中落淚，在落淚中堅強，融入了莆田商人的文化圈，開始人生的另一種開始，這些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又生長在商業(yè)文化氛圍濃厚的涵頭市，知識與商業(yè)在這一個歷史時期，重新塑造著涵頭人內心的涵養(yǎng)與夢想。涵江天妃宮，連同圣墩順濟廟、霞徐靈慈宮共同守護著涵江人的平安與順達，也保佑著涵頭市的生意興隆。
涵頭市在元一朝的經(jīng)濟繁榮與發(fā)展，具有多維度。在整個莆田縣、興化路的大事記中，涵頭市一些關于官方機構的設置，不斷強化著涵頭市商賈魚鹽的輻射。
元至元十三年（1276），在涵江孝義鄉(xiāng)涵頭市設上里鹽場，“東至海，西至佘埔塘，南至新浦、三江口，北至福州涵頭村”。鹽乃朝廷設官署專營，是古代一種特殊的商品，更是與每一個人生活、生命息息相關。
元至元二十年（1283），市舶司歸官營。涵頭市設泉州市舶司莆田海站，管理船運番夷貢物及商舶商貨。市舶司專司對外貨物貿(mào)易和航運、商品貿(mào)易的課稅，相當于海關和稅務局的職能。涵頭市設置市舶司莆田海站，是對涵頭市對外貨物貿(mào)易的肯定?？梢韵胂蟮氖牵谠?，來自東南亞、日本、琉球、南亞、西亞的商賈出入海岑河、三江口，漫步在海岑前，天妃宮、順濟廟點燭燃香，九叩三拜的情景。
元皇慶二年（1313），興化縣治從游洋（舊邑）遷往湘溪（新縣），游洋、大洋、新縣、莊邊、白沙、萩蘆等里人從地理上，或更靠近涵頭，在長年累月中，這些地方的山里人從此就與涵頭市結下了不解之緣，從而在心理上認定了涵江。歷經(jīng)元、明、清三個朝代，舊興化縣人或已是涵江最親近的文與商關系。
元元統(tǒng)二年（1334），龜洋龜山福清寺大德高僧越浦大師倡創(chuàng)寧海橋。橫跨在木蘭溪入海處的寧海橋，連接了南洋平原與北洋平原，拓寬了興化商業(yè)的版圖，加緊了南北洋經(jīng)濟的往來，為涵頭市更大的繁榮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涵江天妃宮自肇建之日起，就以其燭火香煙，點燃了一個鎮(zhèn)的風調雨順，一個市的繁花似錦。從南洋來的番商，虔誠地捐獻一座硨磲雕件，以祈求商船往來平安。這個雕工精美的硨磲成為涵江天妃宮最古老的文物，也證明涵頭市在元一朝與番夷通商的盛況。
三
大明王朝的“閉關鎖國”，確實給莆田給涵頭市那些商賈帶來了蕭條與不安，從元朝奔涌而來的商流，在洪武年間戛然而止，曾經(jīng)大街小巷的繁華，漸漸凋敝，一些店鋪與門面半開著，任憑海風一陣又一陣地掠過門前的店幡。海岑河上，兩兩三三的船只，如幾片秋葉，在黃昏里流連，在晨光里期盼，在年復一年中等待著。
明天順六年（1462），涵江蘿苜田又創(chuàng)建了一座媽祖廟，延寧宮是涵頭市第四座媽祖廟。“潤安四海溯湄洲，青著五螢光宋室”，大門石柱上這一對楹聯(lián)，說明了延寧宮所奉祀的媽祖神祇，是從湄洲媽祖祖廟分靈而來，也是境內的商賈、士子為了保境安民而創(chuàng)建的。在大明王朝開國立朝一百年左右，或許“海禁”已沒有前期的嚴厲，商賈、漁民在社會夾縫中看到了一縷生機，媽祖保佑著他們在內江內河平安地行駛。
明成化十八年（1482），涵江鎮(zhèn)守太監(jiān)陳道捐金倡里民，重建了涵江天妃宮的大殿。這座大殿規(guī)制宏大，氣勢軒昂，坐東朝西，寬五開間，進深三開間，是涵江所有媽祖廟中殿宇面積最大的一座。
周瑛、黃仲昭編纂的《興化府志》中，對涵頭市有過客觀的描述。《興化府志》卷之九戶紀三，載：“市一、涵頭市，有三里許，人家稠密，商賈魚鹽輻輳，為莆鬧市。入國朝來，科第迭興，軒冕相連。市之中有鎮(zhèn)務，有上里場。其北有涵江書院，孔氏子孫居焉。”
涵江天妃宮，保佑著涵頭市的商業(yè)繁榮，商賈發(fā)達，也保佑著里人市人中舉人擢進士。在明前期，掀起了一場又一場科甲相連的高潮，從文化角度上，夯實了整個涵江的人文底蘊，也為涵頭市更高水平的發(fā)展注入了不可缺少的內因。
涵江天妃宮所保存的一件文物——《明代天文古星圖》，無疑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世界最古老的航海天文圖，也是涵江在“隆慶開關”之后整個海運、貿(mào)易繁榮時期的歷史物證。天文古星圖所描繪的人物，生動、活潑，所刻畫的星星多達一千四百多顆，是明代航海家所掌握的天文與航海密切相關的航海圖?！睹鞔煳墓判菆D》的歷史價值有待于后人更深入的研究。
萬歷十三年（1585），林兆恩命盧文輝等涵江一批教徒，募捐創(chuàng)建雁陣塔，為出入三江口、江口的船只導航，因地方勢力干預而停頓。受林龍江的遺命，其族侄林堯俞于萬歷三十六年（1608），創(chuàng)建七層石塔。夜晚，塔頂上的航燈若隱若現(xiàn)，為每一只歸航的帆船，留下一塔回家的方向。
興化灣上的赤嶼，三一教四大門人之一朱慧虛，倡建了東甲塔，俗稱塔仔塔，于明萬歷十三年（1585）始建，成為興化灣的航標，也為興化灣的商船提供了重要的航向，或為涵江的繁華留下了一個重要的文化節(jié)點。
四
涵江天妃宮見證了一場又一場的血火腥光，見證了涵頭市一次又一次的橫征暴斂，清兵走了，明兵來了，明兵又征糧了，清兵又焚燒了，涵頭與莆田陷入了生死之劫。數(shù)以萬計的莆田人從此作別了家鄉(xiāng)，遠離了莆田，北往溫州、明州，南下潮州、雷州。白塘洋尾李明山也帶著一家老小，從黃石市井浦港上船，直奔潮州。1653年春天的一個夜晚，發(fā)生了千人奔潮州的往事。
為了“快、準、狠”地截斷南明政權與軍隊的后勤供給，福建總督姚啟圣上奏朝廷，奉旨勒令東南沿海實行“遷界令”。凡沿海岸展界三十里筑“界墻”，凡“界外”一律實行“三光”政策。凡“界外”居民、漁民一律遷居界內；凡界外房屋、宮廟寺院里社祠堂一律燒光；凡界外農(nóng)田、池塘、水井、水渠一律填光。一場荒唐而又慘無人道的“遷界”運動，在清康熙元年（1662）的春天，鋪天蓋地地席卷著整個興化府城。
涵頭市在這一特殊的歷史節(jié)點卻迎來了熟悉的陌生人，大量遷徙而來的里人散落在涵頭市的西隅與北隅。鳳嶺遷來了莆禧千戶所軍民，也遷來了鯉江城隍廟的城隍爺神祇，涵江人與莆禧人共同筑建了涵江鯉江城隍廟。莆禧天妃宮的媽祖神祇奉祀在延寧宮，平安的祈禱再次在涵頭市響起，再次在莆禧人的心中響起。
港里天后祖祠所供奉的媽祖神像，乃南宋時期所雕塑與開光的神像，“系異人妝塑，各處供奉之偈，皆不能及”。就是那場聲勢浩大的遷界，港里人和媽祖神像一同遷往涵江天妃宮，在天妃宮的燭火香煙下，涵頭人與港里人結下了深厚之情。康熙二十一年（1682），朝廷下令展界，一些港里人就先回港里，鳩工重建港里天后祖祠。康熙二十三年（1684），復界令下，凡是原遷徙界里的居民均可回原里圖。港里人欲請神像回家，涵頭人有了樸素的感情，不肯相讓。雙方?jīng)Q定在神像前點香卜卦，連得九十九圣杯，涵江里人才知媽祖要回家，就準備了一艘大船，八只帆船護架。涵江天妃宮信眾們用彩亭、大鼓吹隆重地歡迎神像到大船上。大船一離開下徐港，雷鳴電閃，暴風驟雨，隨在船隊后，船隊均沒有受到大暴雨的影響，一直到達賢良港。剛剛把媽祖神像奉請入祠，雷響雨驟，祠里的天井、廊廡積滿了雨水，聚在祖祠的族人卻不能行九叩三拜之禮。族人均念念有詞，祈求媽祖保佑，頓時雷雨停止，“風掃地乾，瞻拜者莫不詫異。嗣后凡有到祠請香火者，多有雷雨隨之，至今猶然”。
涵江天妃宮從此與港里天后祖祠結下了不解之緣，涵江天妃宮每一場的廟會，天后祖祠總會過來共襄盛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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