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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健民

某次聚會，一位朋友不經(jīng)意間說了幾個段子，坐在邊上的另一位朋友拍著他的肩膀說：“你是個有意思的人。”

我愣了一下，原來這就是“有意思”。說實在話，迄今為止我都不太明白“有意思”是什么“意思”？我的確聽到過某個人非常認(rèn)真地批評另一個家伙：你這人真沒意思！——這大概算是狠話。據(jù)說有對夫妻生活了十來年，某一次丈夫提出了“要求”，妻子不冷不熱地冒出了一句：沒意思。弄得這位急火攻心的丈夫的情緒一下子崩盤了。

后來我終于在一篇文章里看到了對于“有意思”的定義：“所謂有意思的人，應(yīng)該是代表某種思想，某種判斷，某種激情的人，這個人應(yīng)該是聰明的，可愛的，有趣的。”無論大學(xué)教授、學(xué)生、商人、出租司機、打工者或其他任何職業(yè)，都可以出現(xiàn)“有意思”的人。這個人或許是他的獨特的經(jīng)歷，或者是他的出眾的智慧，或者是他的迅捷的思維、反應(yīng)能力，都可能造就他的獨特的活躍和豐富。

當(dāng)然，“有意思”的話和“有意思”的事還是有著很大的不同，嘴巴說說可以，要是把某一件看來“有意思”的事真正落實了起來，有時候就不見得是那么有意思了。20世紀(jì)90年代山東濰坊一個農(nóng)民，迷上了造飛機。他花光全家的積蓄，用了兩個北京吉普發(fā)動機，硬把一個飛機送上60米高空飛了一圈。最后，這位農(nóng)民飛機制造者死于一次試飛中，死后還欠了別人家一筆債，因為他的飛機掉在鄰村一個豬圈里，砸死了一頭老母豬，人家要他老婆賠。他活著的時候，電視臺采訪過他，他面對鏡頭露出的一位五十多歲中國男人那種天真、天馬行空、毫無拘束的孩子般的笑容，令人覺得這還真是個“有意思”的人。但到了最后，卻是誰都笑不出來了。

我的一位法學(xué)教授朋友，在一次美學(xué)會議上冒出了一句：“想得美活得美，才是真正的美”——一直被眾人所津津樂道。“活得美”從某種意義上說，大概就是活得“有意思”。其實，這種“有意思”說白了就是活得“有意義”。人是不能完全脫俗的，別人的掌聲有時的確會讓某些“有意思”的事變得更有意思。山東那位農(nóng)民自己造飛機，把一件不是普通人能夠完成的事給做出來了，他的意義倒不在于單純地為了贏得掌聲，而是把普普通通的生活活出樂趣，活出他的“意思”來。他就是個“有意思”的人。

賈平凹說：“活得有趣，無問西東，性情中人，取悅自己，才是人生最高的境界。”他舉了現(xiàn)代作家郁達夫的一個例子：有一次，郁達夫和妻子王映霞一起看電影。他一時得意，把鞋子脫了下來，盤腿坐著，感覺很舒服。王映霞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鞋底竟然藏著一些錢，立刻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把錢藏在鞋底？郁達夫急忙解釋道，剛踏入社會的時候很窮，吃盡了沒錢的苦頭，現(xiàn)在有點名氣了，也有點錢了，但是錢這東西欺壓了他好多年，所以他要把錢踩在腳底下出出氣。王映霞一聽，疑慮頓消，居然和丈夫一起感慨起來。郁達夫“活得有趣”，他就是個“有意思”的人。按照賈平凹的意思，這種“活得有趣”，與知識多少無關(guān)，與掙錢多少也無關(guān)，它只與幽默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有關(guān)。

一個人如果沒有特別的愛好，當(dāng)然也就無所謂什么“深情”以及“真性情”，如此無趣之人大概是沒有多少人愿意與之交往的。所以賈平凹就說了，“活得有趣”，“有意思”，還必須是性情中人。為此，他又舉了個例子：古代有一個棋迷，他對別人說：“像昨天晚上棋癮那么大的人，我以前還從沒見過，他們兩個人蹲在一條小船上，竟然下了整整一夜。那船小得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兩人只好蹲著。”別人就問他：“你是怎么知道他們下了整整一夜的？”棋迷說：“這可難不倒我，我可是一直站在水里看的。”這個棋迷看起來是很可笑，但是他自己覺得很有趣，很快活，這不也是個“有意思”之人么？

一個“有趣”的、“有意思”的人，肯定擁有一個良好的心態(tài)，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樣的生活，從而不被別人的眼光和標(biāo)準(zhǔn)所左右。有人可能會提出懷疑：“有意思”的人不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么？我們有時很難懂得他們。其實，真正“有意思”的人都是和這個社會交往、碰撞甚至妥協(xié)之后的產(chǎn)物，他給這個世界的周圍帶來快樂，彌漫著驚喜和愉悅。

汪曾祺有一篇文章《金岳霖先生》，寫金先生在西南聯(lián)大時講《小說和哲學(xué)》。大家以為他一定會講出一番道理，不料他講了半天，結(jié)論卻是：小說和哲學(xué)沒有關(guān)系。有人問：“那么《紅樓夢》呢？”金先生說：“紅樓夢里的哲學(xué)不是哲學(xué)。”他講著講著，忽然停下來：“對不起，我這里有個小動物。”他把右手伸進后脖頸，捉出了一個跳蚤，捏在手指里看看，甚為得意。在汪曾祺眼里，金先生就是這么個“有意思”的人。

我想，“有意思”的人一定是如同金岳霖那樣，懂得“取悅自己”，懂得從容、隨性。人心本來就是一朵不待風(fēng)吹而自落的花，在一去不復(fù)返的光陰里，枯榮隨時都會過去，只有得失兩忘，才是真正的“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