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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啊妮

客廳里，筷子跟碗輕輕磕碰

為父母無邊的低語，打著逗號，頓號

客家普通話纏繞著南五場的“高八度”

卷進他們一生的卑微

許多事都與我無關(guān)，除了這句

“等他好些了，去把頭發(fā)剪一剪”

我確定，父親和母親，齊齊

把目光投向我的臉

隔著淡藍油漆的臥室門和緊閉的舊蚊帳

隔著30年的冬天

多么安詳，上午的陽光移向后背

把麻疹變成故人

一個八歲的孩子淚流滿面

他的寂寞已經(jīng)成型，卻被這句話

抽走了骨頭

那時我的胃里還沒有長出一副中藥

——楊章池《病中》

縱觀全詩，《病中》題目本身就是一個極具懸念的情感隱喻，也是整首意象的集結(jié)，詩人思想情感的濃度、深度、豐富度在此匯聚，成就了懷念的思情。

“病中”可分為兩個意識形態(tài)去分析，其一是“把麻疹變成故人”，事實形態(tài)中的“病”，從這個事實形態(tài)去解析詩歌的布局，從“客廳/筷子跟碗輕輕磕碰”，“為父母無邊的低語”，“客家話”引出的溫馨的鄉(xiāng)音“南五場的‘高八度’”，一副活生生的日?！霸趫觥辫蜩蛉缟爻尸F(xiàn)在眼前。在我們情感深處，家、父母、至親的小溫暖，詩人調(diào)動了詩歌刻意的手法，把敘事言情變成一場意味深長的詩家音樂，這是用動態(tài)的“磕碰”“低語”“客家話”彈奏出的視覺和聽覺并置的“畫中畫”開場白，其真實用意實為下一個情感意識形態(tài)埋下伏筆。第一事實意識形態(tài)的搭建詩歌生命情感的重量地基是牢固的，而為什么“病中”用暖色調(diào)來暈染隱藏情感，還要繼續(xù)跟隨詩人的思想拐入他的引用，鋪墊的“等他好些了，去把頭發(fā)剪一剪”，其實這里詩人并沒有交代“他”是誰，我們可以想“他”是詩人的兒子，抑或就是詩人自己，兩種設(shè)想有兩個完全不同，卻又后來“殊途同歸”的巧妙構(gòu)思。“父親和母親/齊齊把目光投向我的臉”“隔著30年的冬天”，長鏡頭迅速收縮，拉回時間與空間的距離，用一種懸置的，倒帶的藝術(shù)化語言處理，完成了幾乎三代人的情感交融和契合，為什么我說是三代人，這里就必須說出其二詩人詩歌匠心獨運的“情感意識形態(tài)”的重點部分，他把“病中”與“麻疹變成了故人”，抑或是孩子或者詩人自己“病中”的所感所痛，都讓他瞬間想到童年“病中”相同的經(jīng)歷。第一如果病中的“他”是孩子，那么就是詩人的“在場”遠觀，第二如果病中的“他”是詩人自己，就是一種“回返”“在場”，而無論是他們哪一個，都最終把情感并軌到了三代人一脈相承的、血濃于水的疼惜中，在“病中”真切的情感交代，這樣的情感指向是拔高的，也是詩人詩歌情感意識形態(tài)特異質(zhì)思維和先鋒創(chuàng)作的犀利之處。在完成情境交換，物我交融，事實與意識天馬行空的語言博弈中，他始終把情感最深刻的部分幻化為“情感和智性抒寫的結(jié)合體”。

再接下來，具象的畫面消隱了，“他的寂寞已經(jīng)成型”，中年成長的落寞、孤獨，抑或惆悵盡收眼底，“被這一句話抽走了骨頭”，就是剪頭發(fā)這個暗示，長大了后，剪頭發(fā)就是自行了斷的事，就是一種與童年經(jīng)歷切割的依賴“病”，情感隱喻成為一種“回返”的有力對峙，假如在“病中”，詰問是否還有那種“父親和母親”“客家話‘南五場’”的特殊照顧，“病中”是肉體的折磨，也是思念的最大疼痛，那種所思所念，哪怕“病中”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是祝?！c其說這是一首情態(tài)結(jié)構(gòu)的詩歌，不如就說這是一幅詩與音樂話劇的“動態(tài)圖”，他“胃里還沒有長出一副中藥”，他的“病”根在思念里，在深深的生命情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