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平
至今難忘,故鄉的那條小河,那條流淌著童年歡樂、少年野性、青春苦悶的鄉河。
那條小河流淌著故鄉的記憶,她撫摸著一方水土的冬秋夏春,哺育了生長于兩岸的父老鄉親,猶如千載傳唱的歌謠,注入故鄉之子的心湖,滋潤了我的生命,也在性情中烙下故鄉的鮮明印記,沖刷我成為這樣的一個人。故鄉的小河曾流進童年的夢境。基于對出生地的深深眷戀,我童年的故土像塊把玩不厭的魔方,穿城而過的小河留下了一面“西湖水鏡”,鏡把是長石井、小石橋和老磨坊。碧流溢出小水壩下行,兩岸楊柳依依草地青青,草叢中有青蛙“敲鼓”蟋蟀“織布”,我和幼兒園的小伙伴曾趴在草地上斗草。礪青中學那橫跨小河的木天橋,恍若七夕里天上的鵲橋,是童話般的浪漫記憶……
小河流向木蘭溪河網,沿岸是綠野朱瓦的南北洋平原,翠綠的荔枝林沿河蜿蜒,姿態優雅。荔蔭駛過的木船,河岸灌田的水車,河畔青青的菜園,村場上演的社戲,滋潤了一派獨特的荔林水鄉風情。難忘金色年華,少年心性海闊天空。暑假里,小河流經的天九灣是天然游泳場,我們就在水里翻跟斗,打水仗,盡情撒野。玩累了,就把扶住駛過的小汽船船舷,一任它鼓波蕩浪把我們帶到荔浦灣。那灣綠水深碧如翡翠,水湄的5棵荔枝樹腰身婀娜,如荔鄉少女般靚麗多姿。
顯然,故鄉小河是一種意象,這種意象是清麗的、靈動的、堅韌的、深遠的,蘊含如歌般的委婉韻致,飄揚著村戶辦喜事播放的莆仙戲和大鼓吹。但逢著暴雨洪水,小河也是激蕩的、暴躁的、泛濫的、苦澀的,令人黯然神傷,不堪回首。我曾與一伙伴背著電魚機和魚網兜,沿河溯流而上又順流而下,踏進她的網狀支流,深入水村水巷,去為飯桌上的清淡菜肴增添一些魚蝦河鮮。也由此,感受到那時農人為追求溫飽拼力的艱辛生涯……
故鄉的小河,流淌著故鄉的歲月、故鄉的敘事、故鄉的親情、故鄉的感受。后來,盡管命運的河流帶我漂泊他鄉,但故鄉的小河仍在我心中流淌,帶著水木清華的印象,帶著故鄉泥土的芬芳,帶著河上的采荔舟和竹筏魚鷹,帶著螢火蟲和野草花的夢境。真可謂,身邊兩側已過萬水千山,鄉河仍流傳往日的悲歡眷戀。她是由夾岸荔枝林、沿河甘蔗園和稻浪翻滾的南北洋打扮的,是由身著汗漬粗布衣,挑著犁鏵、扛著竹梯的耕夫果農揭示的,矛盾地呈現出想象的詩意和現實的骨感。
靜夜冥想,故鄉的小河在命定的時空中流淌,其流程如同生命的過程,或則激越奔放波濤涌動,或則清純如仙靜流入歌,這個飄忽變幻蜿蜒曲折的過程,便是生活的本質。可以想見,絕大部分的生命,不可能去展示大江大河的波瀾壯闊,卻仍然可以追求小河的碧波蕩漾。故鄉的小河滋潤一代代先人的慧眼靈思,故以古老的閩中小城文采風流。因為故鄉的小河注入我們的心湖,所以我們的心靈花園也可以長滿芳草綻放鮮花。
呵呵,光陰追趕著歲月,小河牽長了回憶。她拉不住流水,也留不住往事。就像孩童會長大一樣,古城、船兒、荔林、水鄉、溪山、農舍、漁舟,還有兒時的故事、老家的炊煙、小時的玩伴,都變成了現在這樣子,變成了這般欲訴還休的樣子。而人生從純粹、幼稚、天真,走向言不由衷,再回返去拾撿無邪童心,謀求返璞歸真,都是復雜的生活河流塑造的,沒有比這更像是命運的命運了。
“咿呀——咿呀——”槳聲的消失、水木清華的消逝、童真童趣的失落,便是所謂的鄉愁了。故鄉的小河,忽然竟像天啟般,在記憶的天地中滾滾而來,又牽情牽魂地悠悠而去,帶走了老輩親人,帶走了春天和夏天的歡樂,帶走了無數的不舍和無奈,留給我們深入骨髓的感傷。
我們難忘小河,尋找鄉愁,就是為了記住老家,不忘曾經;我們記住鄉愁,也是為了記住原鄉,留住我們的根。呵呵,但愿故鄉的小河,流淌的將不再是深秋的無限惆悵,也不再是冬天的瘦弱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