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健民
東京奧運會結束了,中國健兒爆棚不斷。楊倩一舉首金后的淡定從容,蘇炳添的百米封神,馬龍的“六面型殺技”,張家齊的“萌”,全紅嬋的“孝”,以及郎平的眼淚……他們的“高能”,他們的競技藝術感,我看出來四個字——
“奧運視野”。
這是一批歲月不負的“追夢人”,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央視解說道,他們“所到之處,虎嘯風生,龍騰云起,這就是王者在場上的霸氣!”正所謂“功不唐捐,玉汝于成”。
中國式的浪漫,每個人都可以擁有;但他們不一樣,因為他們的視野與常人不同。
張家齊“萌”吧?你跟她講視野,她可能不太理解,但是她想“蟬聯許多屆冠軍”的夢想,就是一種視野。全紅嬋三跳全滿分,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她姓“全”,但你會對這位14歲的女孩也講視野么?她的憂心忡忡于母親的病,她所表現出來的拳拳孝心,只能說明:感恩這種品質藏在一個孩子心中,比大腦中的聰明、試卷上的成績更加重要,也比一大摞的人生道理更加重要。
真的是“貧窮限制了想象”么?在這里完全可以說“不”!全紅嬋是個連動物園、游樂園都沒有去過的苦孩子,但是她引發“地震”了,她的“水花消失術”的“針式入水”,與郭晶晶說的“趁水不注意”,有異曲同工之妙。外網上有一句對于全紅嬋的評論:“這一跳連宇宙都會為之流淚。”全紅嬋的視野全在奧運冠軍獎牌上,在她的媽媽身上。她談錢的感覺,太真實,太豪氣,太刺激,也太有屬于她自己的“視野”,它比任何的想象都更具有驚天的力量。她的父親全文茂說,他從來都不知道女兒有這個心愿,當他聽到女兒說這話時,眼睛潮濕了,一次次重復著:“孩子長大了。”
我們不能回避社會上還流行著這樣一種觀念:寒門難出貴子。命運難道一定是屬于資本化的么?如果沒有資本支撐,就一定是沒法貴、只能跪么?全紅嬋以14歲的年紀,在這個星球上創造出舉世皆驚的神話,活生生地證明了:寒門未必出貴子,但是寒門趕上了一個最容易出貴子的時代,因為她敢于日復一日地對自己殘酷。說實在的,我對于全紅嬋爆紅的震驚始于一切命運術語之前,因此我無法無動于衷。一片平靜的水面,突然全部“羞閉”了起來,那縱身一躍,呼嘯地刮過的是什么風?——她的身影就是在風中飛飏——這也許太“殘酷”了,殘酷得連水花都消失了。在我看來,殘酷的終極命題就是人生的視野。不同的命運與同樣的殘酷——囚禁在生命深處的奇特精靈全部解放出來了——這就是天使的命運。
全紅嬋是奧運的天使,她具有天使的視野,這也是奧運的視野。
我們可以比較一下視力和視野。時至今日,我們的確不再止于或相信目光所及的世界表象,因為目光所及的還只是視力。石頭怎么可能僅僅是一塊石頭?樹怎么可能僅僅是一棵樹?盡管無數的理論嚴陣以待,但我們難道還要繼續被那些繁瑣的闡釋緊緊纏住么?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有兩匹狼來到了草原,一匹狼很失落,因為它看不見什么獵物,這只是視力;而另一匹狼很興奮,因為它看到了草,知道有草就會有羊,這才是視野。視力和視野的區別在于,視野能超越現狀和表面,看到目標,看到深層的可能性。無論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全紅嬋以極具殘酷的“水花消失術”,創造了她的生命周期和人生預期的一種視野。這里不需要任何的理論闡釋,只需要行動。
日本動漫畫家宮崎駿說:“信仰到底是什么呢,就是縱身一躍,就是我們跟神之間一個永遠的約定……信仰就是從今以后,再也不要放開你的手。”全紅嬋也許沒看過宮崎駿的作品,但她的“縱身一躍”,成就了宮崎駿所說的“跟神之間一個永遠的約定”。我想從此以后,全紅嬋再也不會放開她的手,她會讓我們看到更多的目標,看到接下來還有更多“縱身一躍”的故事。
同樣是“縱身一躍”,我想起看到的一個悲痛的故事:一位兒子逼著母親索要6萬元彩禮錢,但之前為買新房已經負債累累,母親實在拿不出來,哭著問兒子:“兒啊,你這是要逼媽媽去死嗎?”兒子說:“那你就去死吧!”最終,心灰意冷、傷感欲絕的母親縱身一躍,從五樓跳下去了。
縱身一躍,都是“跟神的一個永遠的約定”,一個是“為了母親”一跳成名,一個是“為了兒子”慷慨赴死。里爾克在《嚴重的時刻》這首詩里寫道:“此刻,有誰在世間某處哭……有誰在夜間某處笑……有誰在世上某處走……有誰在世間某處死……”這個“縱身一躍”,一邊是成就了冠軍全紅嬋,而另一邊卻成全了那位絕望的母親。無論哪一種,都是經驗生命的方式。在這里,確乎可以用《詩經·小雅·蓼莪》里的八個字去概括:“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全紅嬋用她生命里的那片光亮,告訴我們:世間最好的教養,是接納父母的平凡;人生最大的視野,是有一顆感恩的心。
這一則短語,我是滿懷感動,在午夜里寫完的。對于全紅嬋,我一直不敢過多地去觸碰她那段年輕的人生,因為她還稚嫩,還不能承擔生命里太多的內容,但我希望在她心里,永遠有一個泰戈爾老人所說的——“私人的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