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永生
在我的故鄉仙游,第一中學旁邊,以前有一段長300米、高約兩丈的古城墻遺址,名曰“城墻頂”。聽長輩人說,這是一段昔日縣衙城墻殘垣遺址,有數百年的歷史。其下面有一方長300米、寬約60米的護城池,原先系蘭溪泄洪閘流臨村的一段。
后來,溪水改道,就成了一段悶頭池。每時每刻,都有兩股細細的泉水從金石山上“汩汩”流下,流入池中。一年四季,從不間斷。它滿儲著一池水,清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每當夏、秋之時,我漫步荷池,但見池中荷葉田田,碧綠叢中高出尺許或紅、或白的花苞,妝點著莖稈。有的剛含苞,有的已開放,幽幽的清香在莖頭四溢,頓感心曠神怡。此際,我油然憶起前不久讀過的一則史載:清朝道光五年(1825),仙游首富陳天高先生慷慨解囊,熱情捐贈“金石書院”經費。道光皇帝龍顏大悅,御賜“樂善好施”牌匾以彰其善,并命其建造“東門石坊”。相傳這一年仲夏,陳天高陪同聘請來的建造東門石坊的“八閩雕龍始祖”郭懷一道勘察選址路過這里,登上“城墻頂”,見到滿池荷花含苞欲放,心頭頓生靈感。他捋一捋,出一上聯:“池中荷苞攥紅拳,打誰?”在一旁的郭懷靈機一動,脫口而出對曰:“岸上麻葉伸綠掌,要啥?”形象逼真,甚為風趣。那炎炎烈日下的荷葉,酷似一把把麗傘,默默為花仙們遮羞蔽浴;有時在一場新雨后,宛如綠盤盛珠,在微風生于青荷之末里,搖滾著晶瑩剔透的斷線珠璣。
七月,清清的“護城池”恰成了兒時的我的天然游樂浴場。下水后,面對著湛藍的天空和悠悠輕蕩的白云,頭枕著涼爽怡人的水面,我只覺得盛夏的熱浪頓時沉入了水底,暑氣的煩躁也在輕盈的撲騰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和小伙伴各摘下一片荷葉蓋在了頭頂,“嘻嘻!”戲耍于荷花當中。然后拗下一截荷莖插入口腔中,用于吸、換氣,潛入水底,順著株株荷莖,尋根究底,偶爾也會拈出兩三小節又嫩又白的小藕。在那個靠天吃飯、乏葷缺油的年代,能有一小盤香嫩可口的炒荷藕,也可算是改善了生活。有一次,我正潛入水底、手腳并用摸索荷藕時,我的左手摸到了一只大螃蟹。我心里暗喜:捏緊些,別讓這家伙掙脫了!我趕忙左手收緊五指,右手再覆上,笑瞇瞇地舉出了水面。小伙伴王二愣子見了,驚喜地叫道:“哇,足足有半斤!”倏地,虎仔從兩米處的水面冒出頭來。他用一只手抹了兩下水乎乎的臉,另一只手捏緊了一條筷子長的黃鱔魚,搖晃著,炫耀著,嗲聲嗲氣地唱道:“地道戰,嗨!地……道戰,埋伏……下神兵千百萬……。”逗得大家全都呵呵地笑了起來。此情此景,在我的記憶深處,留下了難忘的一幕。
池邊有一塊西瓜田。護瓜的雷二爺,為人善良厚道。他的肚子里有好多好多的有趣故事。他每天抱著一本《聊齋志異》小說在閱讀著,偶或湊近瓜棚的縫隙往外察看瓜田與池里戲耍的小孩們。有時候,他在棚里待得累了,會走出來到瓜棚旁邊的空地上,行云流水般地打一會兒太極拳,舒活舒活筋骨。瞅著滿田的大西瓜,兒時的我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有一次,我們在池里游泳完畢,上岸后,虎仔悄悄地趴在我和其余兩位小伙伴耳邊,秘密地“授”與一條錦囊妙計。先是由虎仔出面,到瓜棚里纏住雷二爺好聽的故事講一個,并悄悄地用左肩擋住雷二爺的視線。趁著雷二爺不注意,虎仔把右手伸出瓜棚搖了搖,發出了信號;早已用荷葉偽裝好全身的“疤癩德”見狀,匍匐著前進,靠近瓜田,選好一個大西瓜,摘下抱著,再匍匐著轉回來,遞給了接應的我。最后由我匍匐著慢慢后退,遞給了趴在池邊的王二愣子。這一點小伎倆怎能瞞得過雷二爺?畢竟老人吃過的鹽比小孩吃過的米還多,走過的橋比小孩走過的路還長。因此“疤癩德”第二次接近大西瓜,正要得手時,就被雷二爺逮了個正著。雷二爺并沒有懲罰我們,而是和顏悅色、苦口婆心地教育我們。他說:“……非法所得就是小偷。自小偷西瓜,長大偷耕牛。所以,從小就要養成不貪小便宜的好品德。你們要好好學習,學好本領,長大了報效祖國。”臨走時,雷二爺還一邊捋著花白的胡子,一邊樂呵呵地送給了我們每人一個大西瓜。
一轉眼,幾十年的時光過去。昔日的“城墻頂”“護城池”舊址,如今早已不見了。也不見了當年池內荷葉田田、麗葩灼灼的景象。當年善良厚道、和藹可親的雷二爺也早已去世了。原來的“城墻頂”“護城池”連同那一片瓜田上,早已建起了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而那一段充溢著童年童趣的記憶,卻依然清晰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