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偉李
去年十二月,一朵朵紫紅色的花朵,突然就冒冒失失地撞進了我的視野,闖進了我的內心,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匕矤I扎寨了下來。它們集“萬紫千紅”于一身,開得那么恣肆,那么奔放,那么不顧一切,仿佛從來不聽從四季的勸阻,它們把紫紅的色彩一一躉積在你的面前,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看得心生無限的歡喜。
乍一看,你會把它們與“柔弱”這個詞掛上鉤,像是顧影自憐的林黛玉一般,仿佛只要風輕輕一捻一碰,就會傷到它們的筋骨,就會紛落。它們安安靜靜地開著,不管天氣如何惡劣,從未窘迫不安,它們相信生命的每一天自有坦途,所以它們并不驚慌,更不會失措,它們總是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仿佛季節(jié)給了它們做不完的試卷,而它們又總是不厭其煩地一次次臨場發(fā)揮,它們解答著天地玄機,告訴了我們生命輪回里應該呈現(xiàn)的樣子,又仿佛觀音菩薩在這一棵棵樹上,灑下了玉凈瓶里的圣水一般,“瓣瓣透心開”,綿延不絕。活潑、陽光的它們,有一個讓我一見傾心的名字——紫荊花。
在《中國植物志》里,紫荊花的名字叫“紅花羊蹄甲”。紅花倒好理解,“羊蹄甲”三個字則明顯與紫荊花的“身份”不符,少了讓人憧憬的成分,襯托不出它優(yōu)雅大方的氣質,顯得有些俗氣。據(jù)說,紫荊花是由羊蹄甲屬的宮粉羊蹄甲和羊蹄甲兩個物種“雜交”而來。這場跨越物種的意外之戀,從此讓紅花羊蹄甲“名滿天下”。在我的眼里,紫荊花更像是一個個從古代宮廷里走來的妃子,穿著美麗的綺羅錦繡,“華容婀娜,令我忘餐”。其花大如掌,五片花瓣均勻地輪生排列,十分美觀。其中四瓣分列兩側,兩兩相對,而另一瓣則翹首于上方,形如蘭花狀;花香,有近似蘭花的清香。它的色彩與桃紅比多了分氣勢,與朱紅比又輸了點排場,但在我看來,“點到為止”,恰到好處。
紫荊花的花期較長,尤以冬天時開得最為旺盛,“紅花羊蹄甲臉皮比較厚,往往一年到頭無時無刻都在開花”。其花朵像玉蘭、木棉一樣朵朵向上,如同涂上了一層胭脂,卻又顯得那么自然、灑脫。透過密密匝匝的枝葉,自有它們的幾分“英姿颯爽”。它們總是在我誤以為不再開時,倏地從歪歪曲曲的枝條上一下子又探出頭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成群結隊地“搶鏡”枝頭,與我再來一次深情的邂逅。有時,一整棵樹,就只有幾朵屈指可數(shù)的花朵,顯得稀疏,像是一個個羞赧的少女似的,更顯婉約……它們浪漫、重感情,總想把世界打扮得更美更靚一些,它們在風中一次次頷首微笑,仿佛裝滿了成千上萬頓的歡樂。它們透著一種釋然和豁達,在綠葉的掩映下,更是多了幾分端莊,多了幾分恬靜。它們或獨立綻放,或兩兩相挨,或三五成群,它們活成了我心里的詩意,每一朵都如此燦亮、晶瑩、潔凈。
紫荊花,像是我的鄰居一般,它們時常活躍在我的視線里,更像是活絡在我骨骼里不息的生命,它們知性、璀璨,艷若紅霞,蔚然可觀,會讓人忍不住輕嘆一聲“愛了,愛了”。它們艷而不俗,美而不妖,與梅花的凌寒獨開,蓮花的香遠益清不同,卻絲毫也不會遜于對方。它們的風韻,它們的氣節(jié),它們的性情,它們的風骨,豈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知曉?每次一見到紫荊花,我都會歡呼雀躍,欣喜得像一個孩子,我會站在它們的面前,把它們當成我的良朋摯友,跟它們敘舊,跟它們說著我心里的悲歡,而它們在陽光下歡笑的樣子,會讓人瞬間忘了憂愁,內心一下子會被它們攻陷,變得開朗、明凈、簡單、絢爛。毫無疑問,它們會溫暖我心,它們將內心的脈絡一一向我打開,它們把它們的所思所想,都袒露給我。它們的襟懷,如同大海一般,它們的純凈,如同清澈的泉水,一點一滴地流進我的眼眸。它們開誠布公,沒有一點的私心雜念,它們靈動、飄逸,只要輕輕一揮舞袖,就會把絢麗的光一一抖落出來,讓我遇見一種清新的美,驚喜的美,超凡脫俗的美……
每每從紫荊花旁經過時,都會感覺它們“將這一徑長途點綴得香花彌漫”,每一棵樹仿佛都在舉行著一場盛大的婚禮,那些器樂由風在演奏,我能聽見它們的喧鬧聲,能聽見禮樂四起,甚至我能感受到它們的歡騰和喜悅,它們總是把最美最好最絢爛的一面攤展在世人的面前,它們是大自然寫給人類的一封封情書,每一片花瓣都那么情真意摯……
“風吹紫荊樹,色與春庭暮。花落辭故枝,風回返無處。骨肉恩書重,漂泊難相遇。猶有淚成河,經天復東注。”字里行間,無不透露出一種濃濃的親情。說它是親情花,再貼切不過了,而我卻更傾向于把它當成一種愛情花,它沒有玫瑰的濃烈多情,卻有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情深義重。它們日復一日地等待著,它們不在乎,你是否會惦記著它們,但它們總會把對你無盡的思念,開成這一樹樹的紛繁。那些想念,像是蓄積了很久似的,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會跟隨著日夜的轉盤,一下子奔涌出來,傾瀉出來。它們即使跌落到地上,也仍會呈現(xiàn)著最初的情愫,你會不忍心驚動它們,有時它們就像是一瓣瓣的記憶,透著一種彌足珍貴的堅守……紫荊花是一種花葉頂端分裂而花柄又合在一起的花卉,有著不管在什么情況下也不會分開的意思,這種象征意義,用在親情和愛情上,都是再合適不過了。這是一種有靈性的花,滲透著思念和守望,傳遞著至死不渝的信念……
紫荊花很美,開時的樣子,總是那么落落大方,它們平凡中,自帶著高貴和矜持,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氣的印象。它們自顧自地開著,又像是一夜間約好了似的,紛紛攜手登上季節(jié)的舞臺,有時前幾天,枝頭還空空蕩蕩的,隔了數(shù)日,便會欣忭地看到它們在樹上爭先恐后地粉墨登場,那一張張燦爛得像玉蘭花一樣的笑臉,會讓你一整天心情大好。一日,在渠道上看花、拍花,一個老奶奶走過來說:“前面的紫荊花也很美。”我微笑著抬眼,仿佛探知到了一種寶藏似的,腳下即刻生風,一路狂奔到了紫荊樹下,遇見這一群可愛的小生靈,你會如此舒心、愜意,這是多么純凈的靈魂,揣摩著它們的心思,你會發(fā)現(xiàn)生活如此美好,有花朵陪伴在心里,所有的陰霾都會一掃而空。
在大自然的萬花筒中,唯有紫荊花能如此深入我心,它們就像是上天點亮在樹上的燈,它們的光,可以照耀進人的心房,可以點亮前方的路徑,它們是一種愛,會填補著我們心中某種缺失的部分。一朵朵迎風盛開的紫荊花,多么像一顆顆為你而躍動的心……
“在香港,你我的家鄉(xiāng)香港,艷麗洋紫荊到處盛放,滿眼盡是好風光”,歌手許冠杰在《洋紫荊》中如是唱道。在中國香港,人們喜歡稱紫荊花為“洋紫荊”。紫荊花是香港的市花,也是一種英雄花,在香港的歷史上,有一個關于它的故事:1898年6月9日,英國強迫清政府簽訂《展拓香港界址專條》,租借九龍半島大片土地及附近二百多個島嶼(后稱新界),租期99年。兩個月后,英方不顧中國民眾的強烈反對和抵制,在大炮的轟鳴聲中,強行提前舉行占據(jù)儀式,數(shù)千名愛國群眾揭竿而起,武裝保衛(wèi)自己的家園,反攻英國軍營,使英軍受到重創(chuàng),但民眾也遭到殘酷的鎮(zhèn)壓,新界10萬人口喪失了土地。劫變過后,村民們在桂角山建造了一座大型墳墓,合葬那些壯烈犧牲的英雄。后來桂角山上長出一棵從前沒見過的開著紫紅色花朵的樹。幾年后,那種花開遍了新界山坡,色彩繽紛,尤其是清明前后,花期正盛,像是對烈士的緬懷,民眾將其命名為紫荊花。讀完這則故事,你會在心里油然而生一種敬意,這是一種與眾不同的花,它們荏弱中帶著血氣,帶著骨氣,帶著硬氣,它們展示著不屈不撓的一面。它們骨節(jié)中發(fā)出的錚錚聲響,會讓你震撼,原來這樣一種看似嬌弱的花,也不能小覷,更不能“以貌取花”,它們是柔弱的精靈,更是精神上的勇士。
除香港外,廣東珠海把紫荊樹作為市樹,廣東湛江把紫荊花當成市花,可見其受歡迎的程度。紫荊花寓意著吉祥如意,也會讓人更喜它的好意頭。
遇見紫荊花,就是遇見一種欣喜,而埋藏在心里的想念,也會如它們般,花開滿枝,抬眼皆是你美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