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平
清明時節,雨潤山野,霧嵐彌漫,祖先的墳頭春草萋萋!呵呵,確實沒有哪個節氣,像清明這般含有慎終追遠的意味。這種意味,像是對祖先的招魂。
慎終追遠,令我想起了一條河流,它是我們中華民族的龍脈長江。這條中華民族母親江,到底是從哪兒出發的呢?它從遙遠的青藏高原雪峰中醞釀,在雪蓮花的注視下,以絲絲入扣的辮狀水系,匯聚成原初的沱沱河,又經歷通天河、金沙江的廣收博納,終于流淌成氣象萬千的浩瀚大江。那年春天,我在云南西北部遠眺三江匯流奇觀,心頭也是云遮霧罩,芳草萋萋。
清明是一種歲月,連綿的春草牽連著根的追尋,牽連千秋百代千山萬水,牽連著祖先、族群、民族、國家。史籍載,漢末以降,中原板蕩,頻繁戰亂逼使大量人口外逃,莆田先后接納了5次五百多個姓氏的人口大遷徙。我不懂得祖輩是哪朝哪代南下的,輾轉遷徙中走過怎樣的坎坷之路。唯一可以想象的是,為了尋找安身立命之地,他們懷揣族譜,捧著香火,拖家帶口,攀越高山,橫渡大澤,風餐露宿,忍饑挨餓,步履蹣跚地來到蠻荒閩地,把這片他鄉當成了新的故鄉。他們的夢想,溫暖了這方水土的蒼涼。
清明節里北望中原,心事浩茫,腦海中如走馬燈一樣旋轉出一個個地名:珠璣巷、固始城、大槐樹、棗林莊、小興州、烏衣巷……它們是世世代代口口相傳的老家記憶,這種枯黃的記憶,在千百年時光之河沖刷下,早已變成一個個蒼白的符號,但古老的基因仍如春草代代延續。祖父的腳拇指上,有個外突的骨節,父親也有,我還有,女兒仍有。這個生理特征,不知是從哪代祖先傳下來的?或許可以一直追溯到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老祖公身上。
這個節氣,也讓我想起了一座山,那座大氣磅礴的晉中綿山,以“中國寒食清明文化之鄉”遐邇聞名。據傳,春秋時期晉國大夫介子推隨重耳流亡時,曾割股以啖君;重耳登王成為晉文公后,介子推背著母親遠離富貴入綿山隱居,重耳來尋不著放火燒山,介子推母子守志不出被焚;晉文公傷心不已,令在子推忌日舉國禁煙火。家鄉清明節供奉祖先的清明龜,便以清明草和糯米、豆餡做成,當與清明的前身寒食節有關,清明龜下肚,心中也長出了萋萋春草。
萋萋春草里,掩藏著北宋東京的風華。那年赴河南考察,在古都開封的城門旁,竟看到地下疊壓著自戰國至清代的6座城池,逐鹿中原的戰亂和黃河的泛濫,一次次把這座古城掩埋,古城又如春草一次次在廢墟上重生。離離原上草,春風吹又生,這種“城摞城”奇觀,見證了我們民族的歷劫堅守和頑強挺立。而古城西郊的“清明上河園”,則再現了《清明上河圖》的東京風華,園中橫跨汴河的無墩橋猶如長虹,橫跨了千年時空,河上橋下,駛來了數十艘從北宋出發的“汴河船”。
那是記憶的虹橋,勾連著遙遠老家與當今故鄉,勾連著另一座名叫延壽的橋。延壽橋橫亙于故鄉的溪流上,滄桑石橋板上,印滿了祖祖輩輩的腳窩,它們深深淺淺,從古年的跋涉中走來,踩過了離離原上草,踩過了卵石古驛道,踩過了蒼老的興化府街巷和親切的南北洋鄉土,掙扎著走向生活的柴米油鹽。遷徙而來的祖先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過,他們的悲喜歌哭,早已揉進了清明的香火。我們,從他們手中接過生命的接力棒,肉身已達應許之地,靈魂仍在夢想中流浪。
清明,祖先的墳頭春草萋萋,我的心頭也春草叢生,叢生出那種難以言說的追憶、思索、懷念、眷戀和感恩,叢生出對先人的崇拜和對故鄉的深情。歲月影影綽綽,橫七豎八地遺落在生命舊途,我古老的家到底在哪里呢?我們到底從哪兒來,要往哪兒去?有人說人類的老家在天上,逝去的人都歸化為天上的星,所以我們總會在暗夜里,仰望天上那些星星,它們就是遠去親人的眼睛。而天上的親人也在看著我們,不然,他們何以頻頻暗示般地眨著眼睛呢!
清明,我的心頭春草萋萋。雖然遙遠的老家在歲月風塵中迷失了面目,但我們仍可借助清明追思根本,借助清明叩問生命,也借助清明,探尋靈魂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