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健民
能夠安靜地閱讀就能安靜地生活。
很早以前,看到一個婚禮視頻,感動得直想哭。那位父親對女婿這樣說——
“第一個抱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第一個親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第一個愛護她的人是我,也不是你。可是陪她一生的,我希望是你,而不是我。如果有一天你不愛她了,希望你不要打她,不要罵她,不要背叛她。你跟我說,我?guī)丶摇!?/span>
新娘聽完,當(dāng)場就給父親跪下。這一刻,全場淚奔。有人對這段視頻作了點評:“如果你是個男人,請善待你的女人,因為她是別人最珍貴的女兒。花錢的時候在娘家,掙錢的時候卻在婆家。所以說,她除了父母,誰都不欠。”
“除了父母,誰都不欠”——這句話具有嚴重的“問題意識”,它會敲入每個人的骨髓里。當(dāng)我把這段視頻發(fā)給女兒女婿后,女婿回了我:“我們都是有女兒的老父親,女婿定當(dāng)愛護您的女兒!以您為榜樣,愛護我的女兒們。”女兒女婿如今有了兩個女兒,這也是他們最珍貴的。
十年前,女兒女婿在福州舉行婚禮。作為父親,我也說了一通話,大意是——
許多人問我,女兒出嫁了,你準備說些什么?也有許多人告訴我,女兒出嫁了,心情最復(fù)雜的就是父親,因為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交接儀式。說實在的,我現(xiàn)在的心情是既激動又復(fù)雜。但是,我可以告訴大家,我和我的女婿實現(xiàn)了平穩(wěn)過渡,順利交接!他們在澳洲訂婚時,我發(fā)信告訴女婿:我的女兒從此可以托付給你了。我相信女兒的眼光,也尊重女兒的選擇,你要好好愛她。女婿給我回了短信:保證完成任務(wù)!
“楊家有女‘粗’長成”——這是我20多年前寫的一篇文章的題目。女兒出生在“五四”這樣一個青春的日子里,她是高貴的,是充滿活力和明朗氣息的。這種高貴,是被“伺候”出來的氣質(zhì),它比美貌更需要用心。然而,女兒的確是在我們的“粗養(yǎng)”中長大的。女兒成長的日子,是我們既忙亂又溫馨的日子。總是盼望著女兒快快長大,突然間她就長大了,有了健康,有了漂亮,有了知識。她是我這輩子最讓我感到溫暖、最得意、最成功也是最偉大的作品。女兒誕生在愛之中,成長在愛的家庭之中。她屬于爸爸媽媽的精品工程。她是爸爸媽媽永遠的天使,也是爸爸媽媽最好的朋友!
那天,我對女兒女婿說了五個“一百年不變”——
爸爸媽媽永遠愛你們,一百年不變!
我要告訴女兒,小時候我們愛你,長大了我們愛你,今天你結(jié)婚成家了,我們依然深深地愛著你,一百年不變!
今天,我的親家多了一位女兒,我們家也多了一位兒子,這種親情,一百年不變!
我相信在我女兒女婿的心里,同樣燃燒著這種愛的深情,也是一百年不變!
最后,爸爸媽媽衷心祝福你們相親相愛,同樣是一百年不變!
十年輕易就劃過了,女兒遠赴國外也十年了。我和她遠隔重洋,雖然時常百感交集,但是她始終走不出我的注視和我的思念。盡管日子不斷地退后,歷史不斷地擦肩而過,我依然會在我的語詞的每一個沉入之處,觸碰到女兒的氣息——這就是我對于女兒的思念之情。思念女兒肯定是一種心靈的煎熬,所以我時時借紀伯倫的那首《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兒女》,來緩釋我內(nèi)心的牽掛:“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兒女。/他們是生命對于自身渴望而誕生的孩子。/他們借助你來到這世界,卻非因你而來,/他們在你身旁,卻并不屬于你。/你可以給予他們的是你的愛,卻不是你的想法,/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你可以庇護的是他們的身體,卻不是他們的靈魂,/因為他們的靈魂屬于明天,屬于你做夢也無法到達的明天。”
十年風(fēng)雨不琳瑯,那些經(jīng)年累月劃下的傷痕以及慘痛的分離,是生活的一種“嚴重性”。木心說:“行人匆匆,全不知路上發(fā)生過的悲歡離合。”人是不能拒絕苦難的,這就是“經(jīng)驗生命的方式”(蘇格拉底),只有這樣,才能“弄明白生活的意義”。
我一直覺得,子女的婚禮對于父母輩來說,就是一場心靈的“問題意識”。我的“問題意識”或許就在于對于女兒女婿的那種心靈寄托,就在于如同《火車》一文里所祈盼的:“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人生在世,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是最要緊的,這樣才不至于活得像個影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什么叫“活得明白”?什么叫“弄明白生活的意義”?其實就是一句話:凝視竹林最終也會被竹林凝視,因為生活原本都是搖曳的。
如果能夠做到這樣,我們到了終了,就會做到徐志摩所吟詠的:“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其實,我所說的“問題意識”,不僅來自上述的婚禮本身,也來自作為父輩的精神分析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