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忠
姐夫是20世紀50年代末和我姐結(jié)婚的。當時他所在部隊駐扎在我家附近,經(jīng)村人介紹后,就與我姐認識了。記得他來定親時,帶了一個硬殼筆記本和一支鋼筆送給我姐。
我母親十分喜愛這個當解放軍的女婿,因為他完全不嫌棄當時我家的貧窮家境,不管在哪里,他總是有機會就回來看望我爺爺、母親和我們幾個兄弟,每月按時匯錢給家里用,這使我一家的艱難日子得以減輕不少。我們兄弟長大后,有時聚在一起談到姐夫的幫扶之恩時,母親總是在一旁抹著眼淚說,天底下哪里去找這么好的人,他一人要照顧老家、新家,還有我們。母親說,姐夫每次回來,遇到農(nóng)忙時,直接去田間幫忙干活,農(nóng)閑時回來也閑不住,不是去整理雜物間,就是在屋里屋外打掃衛(wèi)生,還去村里井臺挑水回來煮飯。不過我們記得,姐夫每次回來,母親都會煮好吃的給他吃,而所謂好吃的也就一樣:雞蛋。那時,我家與多數(shù)農(nóng)家一樣,養(yǎng)有幾只雞。這些雞下了蛋后,要換成全家人日常用的鹽、醋和醬油。而姐夫只要看到雞蛋,就故意不吃,他對我母親說:“部隊有雞蛋吃,我還是喜歡吃家里腌菜呢。”
我母親病重那年,他和我姐從外地趕回來,每天喂飯、喂藥、翻身,還把老人背出來曬曬太陽。鄰居們都羨慕地說我母親:“你可有好福氣呢!”我母親也感動地說:“感謝天,感謝地,送我這樣好的女婿。”
我姐夫轉(zhuǎn)業(yè)、離休后,單位從山區(qū)搬遷到福州郊區(qū)山上,他仍然閑不住,義務(wù)為單位做了許多力所能及的事。有一年,他經(jīng)過多次“偵察”,在山腳的旮旯處開了一塊菜地,從此每天來來回回,填土、澆水、抓蟲、施肥,而每次收成時,他都會挑一擔瓜菜回去,分送給戰(zhàn)友、鄰居。不料好些年過去了,山下村子里有人卻找上來,說那菜地已屬他的承包范圍。姐夫一聽,立刻表示:“只要你是山下村子的人,我也不看你有沒有承包合同——就是說,如果你真的看上這塊菜地,你拿去好了,但至少不能荒廢了它!”其實,姐夫那年確也因為年齡大了,上上下下顯得十分吃力,便想找個村人把菜地送了。
后來,姐夫體力下降,聽力也越來越差,面對面也得大聲說話才行。我姐叫他去醫(yī)院看看,他怎么也不肯去。終于有一回,他向大家解釋他不去醫(yī)院的理由,他說:“造成有些耳聾的主要原因,就是當年解放福建的一次戰(zhàn)斗中,飛機在他頭上爆炸震壞的,后來病情一厲害,耳邊就會響起當年的飛機爆炸聲,治不好的。”
姐夫離休后,練得一身水落石出的冷靜通透,他原有點文化,又肯學(xué)習(xí)鉆研,知人論世,頗見老辣。偶爾,他還會對當時的一些社會現(xiàn)象談自己看法:說時代在變,但初心不可以變。他對巧舌如簧、翻云覆雨的人極為不屑。他的這些,讓我對他又肅然起敬了幾分。我姐告訴過我,在家庭里,姐夫?qū)ψ优慕逃龔膩聿蛔儯偸且笏麄冊谏鐣虾煤霉ぷ鳎煤米鋈恕S袔状危∽≡海院靡稽c就擅自回家了,說安排住的病房開銷有點大,不要給國家太多負擔,以至許多次病痛,他都是在家遵照醫(yī)囑、吃藥化解的。有時我們開他玩笑,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他只是搖頭,有點答非所問:“我叫曹正明,堅持正確的正,相信明天的明。”
去年十月,姐夫因病離開了我們。89歲,也算是高壽,但我們還是忍不住心中的悲傷。值得欣慰的是,姐夫畢竟留下了曾經(jīng)為國英勇戰(zhàn)斗、為家奮力擔當?shù)能娙俗黠L和優(yōu)良品質(zhì),如今他走了,我們都在內(nèi)心里祈祝他安然長眠,但我們相信,他的靈魂永遠不會離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