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雪杭
老房子荒草萋萋,顫巍巍的屋檐掛破藍天,陽光直晃人眼。
這間門牌46的房子幾年來終于有了生氣,可那黑洞洞的房子門口卻擺滿了三牲,尼姑念著往生咒,刺耳的鈴鐺不停擺動……這個盒式的房子,木質的門檻被耗損得很光滑,老房子的主人常在門口駐足等待,窗戶是古式的木柵,僅能透一點微光,遠遠看見門中躺著一個人,蓋著白布,腳底點著一支蠟燭,輕輕晃動,那支蠟燭能照亮阿朱去往陰間。
阿朱生前是個熱心慈祥的老人,常常倚在家附近的小賣部屋檐下,看著人來人往,并點頭問好,斑駁的陽光灑在她溝壑縱橫的臉上,孤獨而又寂靜。
靈前的人開始騷動了,那是阿朱的兒女們,老人去世時,親人俱在那是她莫大的殊榮。念完咒語,尼姑一聲令下,兒女們要開始為阿朱擦洗、換衣。掀開蓋尸布,阿朱瘦骨嶙峋,半睜半閉的眼似乎含著淚水,閃耀著奇異的光芒,臉上的褶皺像一塊舊抹布,身下因長期未清洗,淌著膿水。媳婦麻利地拿起壽衣往她身上一蓋,是光鮮亮麗的綢緞,尼姑喝道:“應先給死者梳頭發。”媳婦別過頭,露出一副當家人的氣派,遞個眼色給丈夫,那個怯懦的男人便心領神會地開始為母親梳理,想到生離死別,他突然鼻頭一酸,幾欲落淚。精明的媳婦由鼻孔透出點不信任的聲音和意思,兩只眼睛像機關槍瞄準丈夫,見狀馬上勸住:“梳頭的時候別哭,眼淚不能掉在死人臉上,不吉利!”這時她的臉上顯出一副自信的神色。穿上藍色綢布壽衣的阿朱顯得得體許多,媳婦也覺得頗為滿意。
按照喪禮規矩,棺材應該由長孫抬,偏偏阿朱的長孫剛從外地回來,媳婦大聲地安排著:“兒子,你一路風塵,去前頭給奶奶捧遺像,棺木你也抬不動,叫你爸抬著就行。”負荷棺木的子孫需每年忌日按時祭奠追思逝者,媳婦認為兒子在外地宏圖大展,每年一度的負擔是沒有必要的,她可以代勞并辦得妥帖周全。想到這里,她的臉上浮起了一點笑意,像春風吹化堅冰,漸漸地由僵硬露出點水汪汪的意思來。
躺著阿朱的棺木在男人的肩上搖搖晃晃,隨行的哀樂團熱熱鬧鬧地奏起,沿著村道一頓一頓地抬向兩公里外的田野,靈車在那里候著。媳婦在兒子身后撒著紙錢。鄰居們遠遠望著,都夸媳婦孝順能干,把喪禮操持得井井有條。
風聲和著哀樂,像阿朱的嗚咽,天上的白云招搖著,是葬禮上的旗幡。由于常年在外,孫子的臉上勉強著擠出哀戚的表情,卻哭不出來,阿朱生病的時候就想見見他,媳婦覺得兒子的大好前程誰也耽誤不得,阿朱也只好作罷,她知道,孫子有出息最重要!
往事如煙,阿朱一生寡淡,沒有光榮事跡,僅留下的幾間老房和微薄的積蓄,在農忙之余為媳婦帶大兒女。在殯儀館透明的火爐前,在最適當的時候,媳婦拿起身邊的礦泉水不停潑去,號令親友們一起大喊“快跑啊,快跑啊”。這是告訴逝者不要留戀人間,往生路上一切順利。火苗舔著棺木,阻斷了生與死的通道。
門牌為46的那扇木門從此緊緊合上,寂靜沉默,孝子們再也沒有用武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