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西說,雨天,心情就到了宋代去,那里有宋詞。這樣的雨,去宋朝有些遠,還是就近吧。
清朝,應有雨在等我。
最好是一座舊舊的樓,外表莊嚴,內飾秀美。樓上窗扉緊閉,蛛網塵封。樓內光線昏暗,木梯窄小破敗。大門一開,光陰的味道撲鼻而來。一方天井青苔彌漫,細雨拍遍舊欄桿……恍惚間,我來了。一襲紅蓮裙,一把青油傘,從光陰的那頭款款走出,浮動如影,歡喜深濃。
雨中的東石村靜得恍如隔世,清新,安謐。“東石”,這個村名可是取自曹操的詩句?“東臨碣石,以觀滄海”,大約如此。
土樓就在公路旁。站在雨中仰望,整座樓四四方方,固若金湯,有一種時空距離感,讓人不知道從何處才能進入它的內里。赫然南墻的是四條粗大的白色長方形漆條,中襯一顆五角星,一看而知這土樓曾被用做工作組駐地。
再看那大門,全是青石打造,設計精巧,外框呈長方形,內框作拱洞門,可見建造是花了一定的功夫。梅雨斜打門楣上,越發幽綠光滑,透出歲月的滄桑。墻上一層無窗,二層和三層才有,也是青石制作。墻上除了石窗,還有幾十個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槍眼,就像不肯瞑目的老靈魂時刻在瞭望什么……
打開陳年舊鎖推門而進,一股霉味撲面過來。里面陰暗、逼仄,與想象無異。小雨淅瀝淅瀝,有的打在屋瓦上濺起點點水珠;有的直落下來,滋潤著一方天地。天井上的青苔和雜草顯得一派生機盎然,但那滿眼的翠綠好像無言地訴說這里的空落冷清。天井中間坐落一口古井,泉水還在冒,但似老眼渾濁,再也映不出昔日的輝煌與熱鬧了。
樓高有三層,布局井然,全是土木結構。欄桿是淺藍的,明顯是后期上漆的,使這座頹敗的土樓有了一點顏色,就像年老色衰的紅顏上了一道朱粉。與之對峙,驀然就想起李后主的這句詩來:“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面對這樣的場景,心頭竟有點傷感起來。這座樓有三百多年了,如果不好好保護不知還能在這里屹立多久?
二樓的光線不再那么幽暗,大約是四周石窗采光的緣故。樓上空蕩蕩的,無雜物堆放,四邊各辟設一廳二房,這種房屋的格局不同于莆仙傳統民居特點。在二屋西北房間墻壁上記載著一段文字,說是這座土樓是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鄭珠甫為抗御強盜,保護百姓財產安全,歷經三年,共花費了五萬多紋銀。可見主人也是土豪一個,為了建造這座土樓花了不少財力和物力。
在樓上來來回回走了一圈,看看那一個個內大外小的槍眼,摸摸那一堵堵堅固厚實的墻體,感嘆造物主的不凡。墻體大約厚48厘米,是用紅土、沙石、糯米等按比例混合而成。這樣的墻體,風雨不進,子彈難襲,躲在小樓里安全系數可高了。若是匪寇來了,只要把槍架在槍眼上瞄準射擊,任憑他們怎么個刀槍不入,不敢輕易靠近一步。
三樓的格局又不一樣了,地板厚實,回廊通透空曠,可通馬車。站在回廊之上,細數有木柱子72根,每根直徑約30厘米。四周壁上滿是當年工作組的工作痕跡:婦聯紅旗臺啦、生產紅旗臺啦、青年紅旗臺……真是無所不有。
在回廊上款款走動,如同與時空做一回清談。小雨淅瀝淅瀝,落在天井,感覺回到清朝一般。“唯有細雨愿為客,淅淅瀝瀝落中庭”(西沉)。世間的清朗風月,如同一種靜默的昭示,原來不是在夢里,有時不知不覺就在眼前遇見了。
下樓,又在門外躑躅,才發覺那青石大門是整個土樓的靈魂所在。精美的門額上鑲著一道美麗的石紋,如同一幅極致的書法懸掛在上。那上面的顏楷與行草錯落有致,虛實相生,遠看精致寧靜,近看秀氣端莊;再看那落款章,真是立體生動,宛若天工,頓覺主人好有情懷!一座樓之所以留存現在,不但是因它的堅不可摧,更是因諸多的文化內涵之所在。
此樓名為“亦可”。亦可樓,當與共。可文;亦可武;可風,亦可雨;可寄興,亦可憑吊……余味裊裊,無所不可。(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