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芒
姐姐吃豆腐有一種“癖好”,就是喜歡吃鄉(xiāng)下賣的那種很老的豆腐。之所以謹慎地使用“癖好”一詞,實在是出于我的心虛,因為興許姐姐的口味是正常的,而我從小就不是個飲食正常的人。
豆腐顯然有老嫩之分,這不單是因為原料不同、點豆腐的方式不同,還關乎一個人做豆腐的手式問題。關于豆腐的原料,應該沒有人不知道,有本地大豆與轉基因大豆的區(qū)分;關于點豆腐的方式,大家應該也都知道,有鹵鹽水點豆腐與石膏點豆腐的區(qū)分。如果你喜歡本地大豆你就吃本地大豆,雖然這現(xiàn)在有點難;如果你喜歡吃鹵鹽水點的豆腐你就吃鹵鹽水點的豆腐,雖然現(xiàn)在市場上能買到的不多,但不是沒有。石膏點的豆腐是比較嫩的,但味道確實沒有鹵鹽水點的豆腐香。不過我覺得要消除一點偏見,就是沒有充分的證據(jù)表明石膏豆腐不能吃,也沒有充分的證據(jù)表明鹵鹽水豆腐全然有利健康。所以我們充其量,不過談的一種口味問題。
那么,現(xiàn)在我們來談談做豆腐的手式問題。所謂“手式”,不過是一個人做事的方式與習慣,以及伴隨著這種方式、習慣帶來的必然的結果。比如,同樣一盆花,有的人會插成藝術,有的人只會置成一種生命的錯位與凋零;同樣一些字,有的人會束成詩歌,而有的人打成色情;同樣一只雞,有的人做成落湯雞,有的人煨成叫花雞。同樣的鹵鹽水點豆腐,有的會點成少女的臉色,而有的點成老婦的裙布。我與姐姐吃法上的分歧便是,我主張吃市場上買的那種嫩嫩的鹵鹽水豆腐,而姐姐只喜歡鄉(xiāng)下買的那種老得拎起來像一塊黃石頭的鹵鹽水豆腐。
有一次,姐姐又買了那種豆腐回來,我便不開心地坐著,說,這明明是沒有過濾掉豆渣的豆腐,這做豆腐的人太可恨了,連豆渣都讓我們吃。姐姐卻兀自津津有味地煎著她的老豆腐,說,這豆腐怎么啦,一塊塊好好的像金粿一樣,煎起來也不會碎掉。我便從心底鄙夷起姐姐的品味,料想她是不知道嫩豆腐的種種好處。不過姐姐別的廚藝不行,煎豆腐還真的不錯,我看這老豆腐果然被煎得塊塊精神,似乎在抗議著我對它們的不待見。我嘗了一下,許是得益于鄉(xiāng)下花生油的強大攻勢,確實很香很好吃,我一下子忘掉了豆渣的不愉快。
姐姐愛吃鄉(xiāng)下的老豆腐,父親也是。小時候家里有逢年過節(jié)做豆腐的,父親總是極其霸道地盛著一塊極大極大的豆腐,也不煮,就蘸著醬油吃。我很不理解,不知道那豆腐有啥好吃的,竟如珍饈一樣,一塊一塊地滑進父親那總愛啜一口白酒的嘴中。父親后來得了痛風病,還是不能克制愛吃豆腐的毛病,大概是吃豆腐吃出了一種情懷。
吃豆腐吃出情懷的人大有所在,特別是鄉(xiāng)下人。鄉(xiāng)下人通??赡懿惶v究豆腐做得嫩還是老,他們就依著他們的手式做著豆腐。炸豆腐、燜豆腐以及以前的腌制腐乳,都是他們的生活所好。炸豆腐的味道無與倫比,所以現(xiàn)在很多城里的店肆酒家都有自炸豆腐的一道菜。燜豆腐眾所周知,是結婚酒宴的必備之菜。按我想豆腐比較嫩,炸出來燜出來可能都比較好吃,可是技術精湛的人,只要往油鍋熱鍋里一扔一擱,火候到位,盤點出來的,你吃的時候,無論如何已經(jīng)忘記了老嫩問題。令人回味的還有以前做的腐乳,那通常是吃不完或舍不得吃完的新鮮豆腐涼成豆腐干拿去腌制——我不知道跟正規(guī)的腐乳做法是否相異——等到窮得夾不出一根瓜的時候,腐乳便上桌了。腌制的腐乳很咸,一次舌尖只能沾一點,質地綿軟,味道香濃,足夠完成一頓沒有油煙的早餐。當然也有腌豆腐泡的,小時候聽說我有一位鄰居,因為家窮,吃東西極其儉省,一塊腌豆腐泡可以配三頓飯,我們便不由得對一塊腌豆腐泡的價值產(chǎn)生了崇敬之情。
快過年時,豆腐更是熱門起來,城里鄉(xiāng)下,做豆腐吃豆腐不亦樂乎。無論怎么說,豆腐還是一門良心食品,不管老嫩,至今未聽豆腐里有打針劑的。而且豆腐便宜,沒有聽說吃不起豆腐的人,這座城市物價、房價居高不下,唯有豆腐支撐著四流生活水平的良心。沒錢的時候我會去買一塊豆腐,吃東西覺得油膩的時候我會去買一塊豆腐,心情不好的時候我會去買一塊豆腐。無論我怎么糟蹋豆腐,把嫩豆腐煮爛,把老豆腐煮硬,總還是會想著去買豆腐。
你喜歡吃豆腐嗎?你喜歡吃老豆腐嗎?你喜歡吃嫩豆腐嗎?
在各種不同的年齡段,你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豆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