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和
許多老物件遠離了我們的生活,譬如老家的“雞公車”,只有開啟記憶的大門,方能見到它……
20世紀70年代,在邦尾村的山上和山腳下,時常閃動著“雞公車”的身影。它們仿佛單腿老人,瘦骨嶙峋,形單影只,力跋于羊腸山道,肩負著運石下山的重擔。
駕馭“雞公車”并非易事。它只有一個輪子,要保持平衡,需要手與肩膀輔佐。車子在前,人在后,手推著兩個把手,皮帶或繩子套在肩頭,車子左彎右拐,走的是蛇形的路,壓出的線條似曲譜。它一路“吱吱呀呀”地唱著古老的歌謠,向前滾動。推車人駕輕就熟,宛如使喚耕牛那樣順手,不得不令人折服。
那個年代,進山運石,都離不開“雞公車”。山谷、山道及水渠上,只要有一條一拃寬的路,它就足以容身。我曾見到一個很厲害的推車人,在山腳下的水渠上搭一塊尺把寬的木板,推著車子晃晃悠悠地經過,車上還載著幾塊石頭呢。然而,推車人并不引以為豪,因為他心里清楚:沒有車子鼎力相助,自己哪能如此灑脫呢?
“雞公車”深知高處的危險,低處的踏實和安寧。它最喜歡中庸,講究平衡,一旦打破了它的承受力,就會立刻倒下,寧愿“赴死”。季節的輪回,世事的變換,它們聽著風,候著雨,品讀著山巒的堅毅和溪流的豪情。在崇山峻嶺中,它們馱著石塊上下坡,艱難跋行。上坡時,車子都不情愿,咬噬著嘴唇,恰如犟驢。尤其是快到山頂的時候,它死死地釘在地面,不肯挪動半步。推車人使出了渾身力氣,兩只胳膊頂住車子,不讓它后退半步。眾所周知,車子一旦往后溜,將意味著什么!于是,推車人蹬著地面,脖子上青筋棱棱地凸起,乘著車勢猛推。也許是壯漢的干勁打動了車子吧,此刻它不再和主人較勁,又向上挪動了幾步……終于緩緩爬上了山頂。
“雞公車”上坡難,下坡也不輕松。下山時,它們之間總是拉開一定的距離,以防發生意外時兩車“追尾”,傷及推車人。面對崎嶇的山道,它們沉穩、低調,聽從駕馭者的指揮,每一步都腳踏實地,蜿蜒而下。好容易才抵達山腳下,它們把石頭送上了板車,又上山迎接新的挑戰……聽大表叔說,他初次運石下山時,以為上山難下山容易,一疏忽車子便往下滑,手沒抓住車把,套在肩頭的皮帶瞬間脫落,車子便滾下山道。他腳下一滑,幸好右手抓住了路旁的樹木,才沒有摔下山道。只見車子在拐彎處果斷“剎車”,石頭也跳下車“臥倒”,前面的推車人幸而脫險……
就在聽罷的那一刻,我不由感嘆道:“雞公車”一路平坦時,如沐春風;遇到危險時,沉著冷靜,把握時機,化險為夷。是的,起落無常的人生也是如此,有坎坷,有坦途,有酸澀,有甘甜。無論遇到什么,都要寬容大度,不怨不哀,從容應對人間的世情冷暖和風霜雨雪……
“雞公車”一生不圖虛名,不爭利祿,默默奉獻,一直為人們所稱道。它們在山道上和山腳下,留下了許多凹槽。這些凹槽,是它們經年累月碾壓出的印痕,深深淺淺,一眼望不到頭,多像一道鄉村風景線……
到了20世紀80年代,這一先進生產力的代表——“雞公車”被淘汰了,塵封于歷史。然而,它們沒有感到一絲落寞,而是靜靜地躺在歲月的深處,用超凡脫俗之軀,守護著一方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