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滄
無意之中,在家鄉(xiāng)的報紙上,讀到了一篇散文——《梳頭》,讓我好感動,多年過去了,至今記憶猶新。我在它的標題上方寫下了八個字:錦心繡口,孝子楷模。一半對文章,一半對作者。我把這篇文章剪貼收藏,后來又在《新民晚報》上予以轉載,引來讀者強烈反響。
《梳頭》的作者吳建華,時任莆田市市長,后為福建省農業(yè)廳廳長,這點讀者并不知情。要不然,反響可能還會更大。吳建華的職務變了,為母親梳頭不變,從她烏發(fā)梳到她白發(fā),他每天早晨第一件事,便是為身體羸弱的母親梳頭。噫!當今,像他這樣在崗位上恪盡職守、在家中不忘孝道的能有幾人?
事有湊巧,吳建華和我居然是校友,皆畢業(yè)于福建省仙游二中。在母校的校史展覽館里,掛的第一張照片就是他,我的照片放在他后邊。有人曾在當?shù)貓笊献模盐液退Q“孝子”。其實,我只不過從他身上學到一點,和他不可同日而語。
讓我聊得安寧的是,我沒有忘本,沒有忘記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當年復旦大學新聞系從全國招來的30名學生中,有兩個是赤腳走進上海的,被同學們戲稱為“赤腳大仙”,其中一個就是我。我從家鄉(xiāng)莆田出發(fā),怕把鞋子磨破,赤腳走了幾十里路,而將母親為我趕做的布鞋放進托運的行李卷里,留到上學時穿。進上海赤腳乘公交車,被拒之車外,幸好拿出入學通知書,才破例允許上車。我知道,父母負擔我求學的費用,弟弟妹妹的碗里不會再有肉香;我知道,父母面朝黃土披星戴月,每天勞作歸來,總要依靠竹椅坐上良久,才能直起腰來,是希望風調雨順多一點收成。“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啊!
我這種報恩的心跡,在自己筆下常有表露。20世紀80年代初,我寫過一篇題為《孝娘竹常綠》的文章,寫的是上海郊區(qū)有一種細長、叢生的“孝娘竹”,冬天長的幼竹,都長在外圍,為的是保護母竹不受風寒;夏天長的幼竹,都長在里邊,為的是讓母竹透氣不遭悶熱。我只寫了其“然”,并沒有深入去研究其“所以然”,作為借物抒情似乎也已經(jīng)夠了。文章發(fā)表于上海《青年報》,明眼人一看便知,我是在為當時遭遇冷落的孝道搖“竹”疾呼。
工作以后,我第一次領到工資,悉數(shù)寄回家,竟一時忘了給自己留下伙食費。此后每月領到工資,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郵局匯款。如今父母上了年紀,他們無限依戀故土,不愿離鄉(xiāng)背井,我每年都抽空回家看看。有一年回家探親,我把單位評定先進工作者發(fā)的獎金——一只還沒有拆開的大信封,雙手呈遞給父母雙親。金錢是有價的,我想表明的是,因為有了父母的養(yǎng)育和教誨,我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父母是我的第一任老師。記得祖母進入中年就雙目失明,后來常年臥床不起,作為長子的我的父親,寧愿放棄外出謀生的機會,也要留在家里侍奉母親,一年四季喂湯喂藥,抱上抱下,竭盡孝行。我母親則幫父親照顧弟妹,忙里忙外,為我父親分擔困難。我愛父母,其實是因為從小父母用自己的行動教育了我。我愛父母的另一個原因,是誠服于父母的人格力量,父母豁達大度,村里分“自留果”,他們將好地方的果樹讓給別人,自己要山坡風口上的果樹,為了擋風,父母起早貪黑挑石壘墻,硬是在山坡上筑起了一道“長城”,由此贏得了同宗鄉(xiāng)親的敬重,也讓我肅然起敬,并引以為榮。這些是題外話了。
父親沒什么文化,小時候念過兩年私塾,讀過《三字經(jīng)》。父親曾經(jīng)讓我背誦“香九齡,能溫席。孝于親,所當執(zhí)”。當時不懂,緊接著解放了,小學啟蒙讀的是新課本,還是不懂,直到長大后,才知道香九齡能溫席是什么意思,也才慢慢地知道,傳統(tǒng)中的孝的要義是“善事父母”,沒有什么不好。我從事新聞工作多年,經(jīng)常收到反映子女虐待父母的讀者來信。也許其中有什么“難斷”的具體原因,但我可以斷言,所有一切沒有一條能作為虐待父母的理由。沒有天哪有地,沒有父母哪有你?真正領悟此中因果關系的人,順乎自然,心靈秘府是幸福的,會常懷感恩之心,決不會與父母計較什么。是的,我也多次接獲來自天南地北的民間評孝星的信息,常為之興奮不已。朗朗乾坤,人心向“孝”啊!
2007年11月,中國散文學會、上海作家協(xié)會散文創(chuàng)作委員會、《新民晚報》社聯(lián)合為我舉辦了“鄉(xiāng)情散文研討會”。有人在會上說:“上海舉行鄉(xiāng)情散文研討會,說明大城市有良知的作家沒有忘記農村,沒有忘記我們民族賴以生存的根。”有人說:“愛家鄉(xiāng)和愛祖國是連結在一起,同樣,唯有愛父母的人,才會去愛他人,愛朋友,乃至愛人民……”有人在研討會上題詩相贈:“故鄉(xiāng)是河/你是一條深情的魚/故鄉(xiāng)是天/你是一朵繾綣的云/故鄉(xiāng)是寬厚的老師/你是充滿童真的學生/故鄉(xiāng)是慈愛的母親/你是常懷歉疚的兒子……”
我沒有為母親梳過頭,而且常年在外工作,不能經(jīng)常陪伴在父母身邊,但我永遠銘記父母的大恩大德,而且會努力去“善事父母”。寫到這里,不由想到在戎馬倥傯中叱咤風云的許世友將軍。夜靜更闌之時,他每每為盡孝不夠而自責。有一回,他母親去部隊看他,許世友當著全體官兵的面向母親下跪,母親說,兒,快起來,這樣影響不好。許世友說,兒子向母親下跪,天經(jīng)地義,忘了母親,那才叫影響不好呢(話的大意)。許大將軍,名垂青史的孝子,母親的孝子,共和國的孝子啊!
“日月經(jīng)天自有常,花褪殘紅新枝長。向背自古在人心,休問來去為哪般”,如今,孝的路上天清日朗,氣象萬千。我將一步步走下去,不因時易而易,不因境遷而遷,讓我絲絲縷縷的摯愛融入和煦陽光,始終陪伴父母雙親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