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職賢
前些天,我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說家里的稻谷收割得差不多了,現在每天忙著曬谷子。小時候干過的農活不少,但大多已忘卻,只有曬谷子的經歷一直清晰如昨。
彼年的一天早上,吃過早飯,母親鄭重宣布,從今天起,由我負責曬谷子。
陽光下,曬谷坪上的谷子宛若金燦燦的金粒,閃爍著誘人的光芒,母親交待完曬谷子的有關注意事項后,就和父親一起收割稻谷去了。天氣燠熱,烏蚊侵擾,體感上絕對難言享受,我躲在旁邊的小竹林里,留意著曬谷坪上的動靜,準備隨時驅逐來犯之敵。
一會兒,我乍然發覺,一只公雞神氣地領著幾只母雞從籬笆旁邊走過來,它們咕咕地叫著,仿佛在言笑晏晏,快到曬谷坪時,突然噤聲,放緩腳步,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一番,確認沒有什么危險后,便爭先恐后地撲向曬谷坪。我連忙大聲吆喝著,并輔以拍手、頓足、吹口哨等警告的動作,估計公雞看到守望者只是個乳臭未干的稚童,內心有些不屑,它們昂首挺胸地往前走,火紅的雞冠像一團火焰,灼痛了我的眼眸,利嘴在陽光下反射著瘆人的光芒。到了谷子跟前,雞群一字排開,爭相一啖為快,嘴巴起落頻繁,如縫紉機的針腳,疾速無比,有的一邊吃,還一邊拉稀。
我不敢托大,撿起幾顆小石子,朝它們扔過去,怎奈力有不逮,石子夠不著雞群,雞群不為所動,繼續享受饕餮盛宴。我折下一根小竹枝,使勁揮舞著,向雞群發起沖鋒,這才唬得它們落荒而逃。
回到竹林才喘了幾口氣,雞群又卷土重來,我再次揮舞著小竹枝沖過去……
雖然人雞拉鋸戰持續上演,我卻如打了一針腎上腺素,絲毫不覺疲倦,越戰越勇。后來,雞群喪失了斗志和心氣,只得暫時高掛免戰牌,正想松一口氣,不料,另一個勁敵——麻雀趁機向我發難。
它們覬覦谷子已久,悄悄地藏身于苦楝樹的冗葉之間,或瓦楞上,趁我不注意,倏地從天而降,齊刷刷地落在曬谷坪上,迅速啄食起來。它們不怕人,直到竹枝快招呼到它們身上,才如夢初醒一般,迅速扇動翅膀,撲哧一聲,如箭矢似的逃之夭夭。趁我稍有松懈,再次發動偷襲……一天下來,雞群和小鳥發動的車輪戰,起碼有數十個回合,難得消停一會,累得我夠嗆,始終不敢稍存輕敵之心,一再拿出繞指柔的韌勁跟它們周旋。
除了驅趕竊食者,每隔一個鐘頭左右,我就要用赤裸的雙腳,像犁鏵犁田似的,將谷子“犁”出一道道“鴻溝”,把下面的谷子翻起來,接受陽光的烤曬。谷子兩端有刺,雖然不足以刺破腳底的皮膚,卻有一陣陣麻辣辣的痛感襲來,恍如針扎,只能忍住。
一個鐘頭后,又到翻谷子的時間,我拿來耙子,把所有的“鴻溝”抹平,把原本堆在“鴻溝”兩邊的谷子鋪開,接受陽光的洗禮。個把鐘頭后,又用赤裸的雙腳把谷子犁開一道道“鴻溝”……如此循環往復,曬上一整天,直到日暮時分,曬谷任務才告完成。
第二天,我迎來大考驗。谷子剛曬下,天邊突然飄來一片烏云,然后毫無預兆地落下一陣雨,將谷子微微打濕,這種雨,往往防不勝防,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們稱之為過路雨,且雨點并不稠密,不足為患。到了晌午時分,天公不作美,山邊飄來一片城垛似的烏云,愈來愈近,天色漸漸暗下來,我趕緊拿來耙子,像刮胡子一般,把谷子刮到曬谷坪中間。直到谷子只剩下薄薄的一層,再也刮不了,我才拿來笤帚,將剩下的谷子掃成一堆,然后用簸箕裝進籮筐。此時,黃豆大小的雨滴,稀稀拉拉地落下來,轉瞬間,曬谷坪上綻開了一朵朵透明的雨花。正當我手忙腳亂之際,父母親如及時雨宋江,迅即趕回來幫忙。剛把所有谷子挑回家,雨水傾盆而至,片刻之間,門前低洼的地方,頓成澤國。
一個收獲的季節堅持下來,覺得曬谷子一點也不輕松,不但要跟竊食者斗智斗勇,還要跟老天爺一決高下,學會觀察變幻莫測的風云,做到未雨綢繆。通過曬谷,我對李紳的《憫農》一詩,有了更深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