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嶸
前幾天,一位朋友送我一支鋼筆和一瓶鋼筆水,他說:“你是文人,送這個應該最合適不過了。”鋼筆是派克牌子的,墨水瓶上標注著派克筆專用,兩樣都很精致,的確是很特別的禮物,大有一種久違了的感覺。
不知從何時起,鋼筆已經(jīng)被我丟開許久了。隨著電腦的使用和無紙化辦公的推行,鋼筆已離我們漸行漸遠了,成為了一種記憶,抑或一種符號。特別是當廉價的碳素筆芯出現(xiàn)時,人們書寫再也不用一管管吸水,用完一支筆芯隨手扔掉,只需再換一支新的就可以了。
記得上小學時,最初同學們用的都是鉛筆,只有到了小學三年級后才可用鋼筆。當然班級里也有例外,幾個字寫得較好的同學,老師特批他們提前使用鋼筆,著實令我們這些還在使用鉛筆的學生羨慕不已。更可氣的是,使用鋼筆的那幾個同學似乎因此擁有了一種高貴的身份,經(jīng)常在我們面前炫耀。于是,大家都憋足勁努力把字寫好,因為鋼筆對于那時候的我們來說,是一件既新鮮又無限向往的事。
20世紀60年代,上衣口袋里有沒有鋼筆,已經(jīng)成了當時一個人有沒有文化的象征。特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誰的上衣口袋里要是插著一支鋼筆,別人就會對你另眼相看。就連單位里評選先進,最好的獎品也是鋼筆。那時社會上流行著這樣的一種說法:插一支鋼筆是中學生,插兩支是大學生,如果插三支以上,那是修鋼筆的師傅。更可笑的是,一些沒有文化的人為了趕時髦,上衣口袋里也赫然插著一支鋼筆,目的是暗示別人自己有文化。當時流傳著這樣一個笑話:有個青年目不識丁,又很羨慕知識分子。趕集的時候,就故意將一支鋼筆帽別在衣兜上。恰好有個人急用鋼筆寫字,就開口向他尋借。那小伙子趕緊借口說:“我的鋼筆沒墨水了。”說完落荒而逃。
四年級剛開學的時候,父親將他那支已用了多年的鋼筆給了我,是那種老式的英雄牌鋼筆,帶墨囊的那種。因為不會用鋼筆,我經(jīng)常把筆尖弄禿了或從中間劈開,只好到學校旁邊修鋼筆的攤子上,去買一支新的筆尖換上。初用鋼筆的時候,每天我的手上都是墨水,虎口、掌心、指尖,甚至衣服上……母親總會手把手地教我說:“要把軟管里的空氣全部擠出來,然后將筆頭栽進墨水里,猛地一松手,墨水就會涌入墨囊里了。”有時候,我為了能抽滿一管墨水,經(jīng)常反復地倒騰來倒騰去,享受著墨水從軟管中進進出出的感覺。再后來這種墨囊吸墨式的筆也改進到推拉式或者旋擰式的了。平時學生用的鋼筆,只要是不丟失,沒嚴重損壞,一般是能用好幾年的。
記憶中,起初的墨水味道應該是臭臭的,后來才有清香型的,顏色有紅色、黑色、藍色,漸漸又生產(chǎn)出了藍黑色的墨水。雖然我的字體不是太受看,用母親的話說就是屬于伸胳膊撂腿的那種,可我還是懷念過去那種用鋼筆寫字時的快樂。我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坐在柔和的臺燈下,聽著鋼筆在稿紙上發(fā)出的沙沙的響聲,品味用一管墨水把自己的一段思緒化作一篇文字時妙不可言的過程,在這曼妙的聲音中,獨享墨水散發(fā)出的那種特有的氤氳的氣息,任創(chuàng)作的靈感澎湃起伏,寫出只有在這種氛圍中才能寫出的美麗詞句。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以戴鋼筆為榮的年月早已成為過去,修鋼筆的師傅也退出了歷史舞臺。中國已經(jīng)從刀刻,到毛筆,到鋼筆,到圓珠筆,再到一次性碳素筆,甚至進入了不用筆的時代,不過,我還是非常懷念父親送我的那支纏著膠布的英雄牌鋼筆,因為只有鋼筆,才能找得到那種筆筆見功的力道,才可以隨心變幻出漢字筆鋒的棱角,才可以感知到在一支筆上用不同角度書寫出來的粗細不一的線條的力與美,特別是墨水浸潤紙張后的痕跡,還有那揮之不去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