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頗自得”的林肇祺花鳥、走獸畫藝術
林肇祺除了水墨山水畫藝術成就外,還以大寫意梅蘭竹菊“四君子”和龍虎猴鹿聞名。大寫意花鳥畫是始于五代徐熙、宋代文同、元代王冕的一種中國花鳥畫形式,至明代徐渭更加奇肆狂放,再經八大山人、“揚州八怪”而進入全盛時期。林肇祺的大寫意花鳥畫中,首先以墨蘭為佳,其次為墨竹、墨梅和菊花,他亦寫荷花、牡丹。《林肇祺畫集》中有十幾幅藝術水平較高的《墨蘭》佳作,它一筆寫就,清新淡雅,蘭葉飄逸舒展,蘭花搖曳多姿,像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因此,林肇祺題《墨蘭》中款云:“意到不求顏色似,前身相馬九方皋。仆畫蘭以意到而能不似乎。”
林肇祺的花卉畫取法以臨仿為主,法古人的同時也不斷賦予己意。如他在《蟹蘭圖》中題道:“東坡居士有蟹蘭本,仿之不能似也。”在《墨蘭》中題道:“王維貯葉,惠必黃,磁斗養之,綺石累年彌盛。”在《蟹蘭圖》中題云:“蘭石(郭尚先,字元開,號蘭石,清代嘉慶朝莆田畫家)前輩法,臨寫將百過,去而尚遠。”其另一《墨蘭》題款云:“吾邑有二朱均以畫蘭鳴,極庵以蘭勝瓊堂,以花勝樸,畫蘭禾能從容二子之間,學畫根不知其可乎。”由此可見林肇祺既知其不足,也知其所長,更知其所以然。梳理林肇祺所畫的墨蘭,其葉往往有一片長葉,用濃墨中鋒一筆而成,婉轉離披,再間以三四片短葉錯落而成;其花用淡墨寫出,似“女”字,似“父”字,有一股清淡的香氣撲鼻而來。
林肇祺不僅喜畫蘭花,還以4種不同季節和形態的蘭花給自己4個女兒取名。如長女林蘭英,字佩秋,為秋天里的蘭花,芳香四溢;二女林玉英,為白色的蕙蘭,其一莖多花,喻多子多福;三女林順英,為能順應季節變化的夏蘭,她不畏寒暑,有頑強的生命力;四女林明英,為葉姿瀟灑、花朵明媚的春蘭,她香遠益清。家有四蘭,此翁將樂之陶陶。
宋人以“不可居無竹”作為文人高雅的標志,蘇軾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蘇軾《于潛僧綠筠軒》)林肇祺也愛畫竹和種竹,他認為在居室前后多栽植一些修竹,可以給居室多帶一些清氣,人也更多一些精氣神。如他在《墨竹》中題款所言:“寄興毫端遠怒氣,欲留勁節與人看。”而且,林肇祺也以“可竹居”和“可竹園”名其畫室。林肇祺畫竹,一是師法古人,二是得于生活之中。他的墨竹師法北宋文同和元代柯九思。如他在《墨竹圖》中題道:“文湖洲寫竹,筆疏思密,寄興深長,真非易到。予此幅蹈繁雜之病,如古人詩云,被人嫌處只緣多。”又如他另一幅《墨竹圖》,題道:“時已末夏日,撫柯九思鳳尾竹,增一介石,意頗自得。”可見他對自己的蘭竹還是“意頗自得”的。生活永遠是藝術的唯一源泉。據林蘭英女士回憶,其父在“可竹園”“每逢月夜,手持竹枝或梅桿印影作畫”。這一師法鄭燮,多得于紙窗、粉壁、日光、月影的墨竹,增強了林肇祺墨竹的勃勃生機。林肇祺畫竹先用淡墨畫竹桿,后用濃墨累葉寫之,疏密有致,一揮而就。有時,林肇祺畫竹,喜在竹下,添一片怪石,與竹呼應;有時他喜寫一只翠鳥棲在竹枝上,鳥鳴竹翠,春意盎然。
梅花以冰肌玉潔、凌寒傲雪的品格著稱。歷代畫梅的人很多。林肇祺喜植梅,也常常“自鋤明月種梅花”,并以“梅花書室”號其書軒。林肇祺畫的墨梅,梅干橫斜,有老、粗、細之分。老干,他用側鋒一筆而成;細干,他用濃墨中鋒寫之。梅枝著花之處,林肇祺講究長短錯落,有曲有直。其梅瓣有正、反、側之別,或有全放、未放和花蕾者,他皆用淡墨勾勒,再用濃墨點寫花心和花萼。畫成,再用濃墨點剁枝干之苔者。林肇祺的墨梅,真氣彌滿似一筆書,隨意點染勾寫,一氣呵成,暗香浮動,其得意者與他墨蘭一樣清新可人。
筆者年輕之時,常聽仙游指畫家邵世霖(1951年上海美專國畫系畢業)與我談起林肇祺的龍、虎、猴、鹿、鷹作品。他還說我的家鄉仙游度尾苦竹村也有一位擅長畫龍、虎、猴、鹿的畫家名叫楊舟,他原籍蘇北,官任興化游記,后隱居仙游苦竹山。由此看來,林肇祺畫龍、虎、猴、鹿,是有藝術淵源的。
龍是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鱗蟲動物,早在新石器社會的陶紋和商周的青銅器銘紋中就出現過。在莆仙民俗中,“龍”象征青云直上,寓意前途無量;林肇祺的《墨龍圖》與東晉張僧繇、北宋陳容和仙游前輩畫家楊舟的整條龍不同,他畫的是云海里的神龍,所以見首不見尾,這樣的龍是有思想的龍,讓人去想象和補充的龍。欣賞林肇祺所畫的紙本8尺《神龍圖》,有一種心曠神怡的美感享受。其畫中的蛟龍往往以俯視的角度出現在畫的上一角。神龍目如閃電,龍須飛動,氣勢如虹。特別是神龍四周云霧的渲染,若隱若現,風卷雷動,有萬鈞之勢。原李耕弟子孫仁英先生家里藏有一幅林肇祺的《神龍圖》,他在標簽上寫道:“先師林肇祺《神龍圖》,弟子孫仁英拜識。”現這幅畫為林肇祺曾外孫鄭義所得,他視若拱璧,寶愛不已。
“虎”在“仰韶文化”中便有其圖案,它是漢民族正義、勇猛精進的象征,它是至高無上權利的化身和戰勝一切邪惡、驅災避禍的寄托。但是虎作為兇獸,在莆仙也有不宜懸掛室內的諱飾,所以,林肇祺的《墨虎圖》,他不畫張牙舞爪的下山虎,而以家貓的形態呈現,它搖頭晃尾,眼睛圓晶晶的,溫良的蹲伏或靜臥之態招人愛憐。
“猴”是接近于人類智慧的靈長類動物,它敏捷、聰慧,因“猴”與“侯”諧音,因而有“封侯掛印”的象征。林肇祺所畫的《墨猴圖》,其猴毛茸茸的身軀,用干筆千筆萬筆繪成,猴的形象像一個俏皮的頑童在抓耳撓腮,憨態可掬,有南宋畫家牧溪的遺風。“鹿”在傳統文化中具有福祿壽、財丁貴三全和加官進祿的美意。林肇祺的《墨鹿》,畫山崖邊兩只溫存的梅花鹿,前后相隨,像一對恩愛的夫妻在摩肩擦背,其顧盼之狀似有人性。這樣的作品掛在新婚夫婦的洞房,更增夫婦恩愛的氛圍。據說,民國時期莆仙的官宦富豪子弟家里,無不以懸掛林肇祺的六尺、八尺大幅龍虎猴鹿圖而被視為風雅韻事。
林肇祺還畫鷹,他的《鷹鳴圖》中之鷹,立于松樹之巔,翹首望天,展翅欲飛,形簡神完,形象生動。其題款云:“既同羽族亦相愛,可是養鷹太不仁。”這是他在托物言志,以養鷹比興某些負義之人,猶如他題《明月雙雁圖》一樣:“明月秋夜雙雁宿,似乎相愛不離婚。”
觀賞林肇祺意味深長的大寫意龍、虎、猴、鹿、鷹作品,他似乎有意夸張走獸的眼睛以傳神,或用擬人化手法寄托獸類美好的意蘊。其高超的渲染功夫得之于走獸四周的襯托和對比之功,因此有云煙迷蒙和氣韻生動之效。
“充滿自豪感”的閩臺兩地林肇祺藝術研究之展望
林肇祺的詩、書、畫、印藝術,由于社會動蕩和時間的久遠,兼之史料的挖掘比李霞、李耕、黃羲遲和少等緣故,人們對他的認識范圍僅僅局限于本專業人士中,普通民眾對他了解相對有限。但是,在我小時,就不時聽同行人談起,并拜讀過其女林蘭英女士撰寫的回憶文章《名畫家林肇祺事略》,可以說這是一篇比較系統介紹林肇祺藝術的文章,至今記憶猶新。2001年,梁桂元出版的《閩畫史稿》在“莆仙畫壇”中也收入林肇祺的資料。可見該書對民間畫家的介紹是很全面的。2017年國慶節,我和我的老師翁振新教授先后應邀到楓亭鎮考察林肇祺繪畫藝術,首次飽覽了林肇祺的大作,大為驚喜,有相見恨晚之感。他的畫作中有幾十幅山水畫和花鳥畫都達到較高的藝術水準。在中國古代畫家中,一個畫家若有一幅在畫史中立足的作品,就足矣,何況林肇祺有那么多的遺作、書法和篆刻作品。我們確認林肇祺為近代一位不可多得的民間文人畫家,為其長期受埋沒感到遺憾,也印證了“高手在民間”的諺語。
一個畫家的作品若經不起歷史的檢驗,即使生前再顯赫,若干年后也會銷聲匿跡。反之亦然,印象派畫家梵高就是最有力的例證。據李耕弟子孫仁英回憶,他在20世紀80年代的一次省委宣傳部、省文化廳組織的創作活動中,聽時任福建省美協主席的李碩卿說過,他山水畫中的云煙渲染就是學自林肇祺水墨渲染法的,還高興地稱林肇祺是閩派文人畫藝術中不可或缺的傳統文化遺產之一。
除了莆仙地區外,林肇祺的水墨畫藝術在一水之隔的寶島臺灣,其影響力也很大。1948年,林肇祺的長女林蘭英女士隨夫移居臺灣板橋市后,在臺灣新竹、臺北舉辦林肇祺遺作展覽,使其父的書畫作品在寶島臺灣廣為人知。林蘭英女士的繪畫藝術可謂得其父林肇祺的真傳,1928年,她寫有《山居圖》傳世。林蘭英善作山水、人物、雕塑和版畫,1959年,她的作品參加臺灣美術展覽榮獲佳作獎。她去世時,蔣經國為她親筆題寫“義方裕后”挽匾,蔣介石次子蔣緯國也為她親筆題寫“懿德長昭”挽匾。林肇祺的孫子、林蘭英女士的兒子傅豪退休前為臺灣中國文化大學教授,他談起他的外祖父和母親,都充滿自豪感。傅豪教授不僅對中國文化藝術深有研究,著作多部,而且也為林肇祺的書畫藝術在臺灣的展覽和宣傳,撰寫多篇研究文章,其傳承祖國傳統藝術的行為被傳為佳話。其弟林杰親攜41幅林肇祺精品圖片資料跨海省親為出版《林肇祺畫集》出一份大力。
2018年是林肇祺誕辰150周年的日子,在他外曾孫鄭義先生的熱心組織下,紀念活動取得預期成效。由鄭義主編的《林肇祺畫集》,為林肇祺誕辰紀念活動增添了靚麗的一筆。筆者對林肇祺前輩的詩、書、畫、印藝術也不勝向往之至,現聊錄清代傅山詩一首作為本文的結尾,以表我見賢思齊之情:
般礴橫肱醉筆仙,一丘一壑畫家禪。
蒲團參入王摩詰,石綠丹砂總不妍。
2018年8月20日于泉州師范學院 (黃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