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禪機”的林肇祺山水畫藝術追求
民間畫家多以賣畫為生，所以在題材選擇上他們多以熱門的人物畫為主，而山水、花鳥畫則成為文人畫保留的題材。林肇祺的繪畫成就主要體現在山水畫、花鳥、走獸上，而人物畫則次之，其表現形式則選擇難度較大的水墨寫意畫。水墨寫意畫的難度，唐·王維認為：“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這是因為水墨畫僅靠墨分五彩為之，它一揮而就，不事修改。而色彩畫在作畫過程中，色彩可以彌補筆墨的不足，誠如蘇軾所言：“為之不已，當作著色山也。”所以水墨畫比著色畫難畫。林肇祺喜愛水墨畫，不知何因，當是他性情使然。
在傳統與創新之間，林肇祺的水墨人物畫創作選擇走以傳承中創新的路徑。在他畫的題款中，我們接觸最多的是“擬”“撫”“臨”字樣，這種學習方法可以上溯清代上官周、黃慎、錢惠安，以及與林肇祺同齡的福州山水畫家林紓，甚至李耕等。例如我們可以在林肇祺的山水畫題款中見到很多“擬王右丞詩中畫”“撫董思翁（董其昌，字思白）”“擬吳墨井（清代山水畫家吳歷，號墨井道人）前輩”“癭瓢前輩有此本”等題款，從中可以清晰領略到林肇祺山水畫藝術囊括了自王維、米芾、吳鎮、龔賢、黃慎等一系列唐宋元明清畫家的精華。加上林肇祺對每一種題材都有學不厭精的精神，他往往不厭其煩地臨寫達百遍以上，所以他能在專中求精中出人頭地，也于不知不覺間流露出自己的志趣與喜好。如他《潑墨山水》題款云：“淋漓墨汁傾三斗，笑學元章一字。”
在林肇祺的水墨山水畫中，其崇高的藝術審美追求，即明代董其昌的“畫里通禪”思想，也就是董其昌彌足珍貴的文人畫主張。因而，林肇祺的水墨山水畫因具文人畫的意蘊而禪意盎然。這是因為禪在畫中表達的是一種審美境界。黃庭堅說：“余初未嘗識畫，然參禪而知無功之功；學道而知至道不煩。于是，觀圖畫悉知其巧拙工俗，造微入妙。”所以，禪與中國山水畫的密切關系，猶如莊周夢蝶一樣，在于一“悟”字。畫禪法是畫家通匯歷代畫家積累的一切技法，包括技法之外的自然萬物成長之法基礎上的一次蛻變。清代方熏指出：“畫禪法自董（源）、巨（然）、倪（瓚）、黃（公望），能師其意而不逐其跡，用墨之妙，尤為獨詣，隨手拈來，氣韻生動。”林肇祺的水墨山水畫以草隸奇字入畫，樹如屈鐵，山如畫沙，或明，或暗，或拙，造化入微，因此無功之功，書卷氣盎然。
正因為如此，林肇祺的水墨山水畫經過歲月的沉淀，貴有靜氣、凈氣和清氣三者。畫之有靜氣，猶詩之要孤一樣彌足珍貴，它是畫家用筆由靜到動再到靜的升華。清代畫家惲南田說：“畫到神妙處，必有靜氣。蓋掃盡縱橫余習，無斧鑿痕跡，方于紙墨間靜氣凝結……畫至于靜，其登峰矣乎。”林肇祺的水墨山水畫，他用重巒疊嶂法畫近水遠山，藍天白云，流水淙淙；近處的山坡間有松樹、楓樹和雜樹；中景山路蜿蜒，半山腰上有幾間茅屋，或涼亭聳然，山清水秀，仿佛人間仙境。林肇祺的水墨山水畫，善于用老者、書童、隱士以點題，他們或獨坐，或踽踽獨行，或寒江隨釣，或觀瀑，或行旅，或雪窗話舊，或論道，或訪友，使靜謐的空山有了人的氣息，而靜里更靜了。所以，蘇軾說：“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
“凈”和“靜”一樣是林肇祺山水畫的特點，也是自宋至明清山水畫大家極力追求的一個境界。惲格的《南田畫跋》云：“云西筆意靜凈，真逸品也。山谷論文云：‘蓋世聰明，驚彩絕艷。離卻靜凈二語，便墮短長縱橫習氣。’”林肇祺的水墨山水畫溫文爾雅，敦厚平和，其色彩雖只有朱砂、花青、藤黃、赭石等四五色，可是在他妙手調和之下，卻為觀眾創造出一個清、靜、凈的藝術意境。諸如林肇祺的《撫王右烝詩意》，詮釋的是閩南“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的空間節點，所以只有體現出秋山的空靈和潔凈，才能符合王維的《山居秋暝》詩意。又如林肇祺的《雨景山水》，蘊含著王維“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的詩意，他著重表現了夜間春山的寧靜和深幽，所以他改“董巨”的豎點為米芾的橫點，再現出春山的云煙掩映和空幻迷滅；而《山莊秋暢》，他側重表現秋山的清寂和安閑，所以給人以纖塵不染的美感。
與此同時，林肇祺水墨山水畫中還有一股難得的清氣。諸如林肇祺的《四季山水圖》，訴諸的是一種溪亭春曉、初夏新雨、秋水長天、大雪初霽，萬物為之一新的自然風光，其空氣之清新，景色之優美，仿佛是人們向往的世外桃源。其畫里的高山、深林、飛瀑、溪流、陽光、白雪、古寺，帶給人視聽覺審美享受的是同樣具有大自然山水的潔凈與清新的意趣，這是大自然千姿百態美的賜予。林肇祺的水墨山水畫貴在給人靜不近于空，凈不給人以寂，清給人以幽的禪悅之心。由此觀之，林肇祺的水墨山水畫蘊含著中國豐富的哲學意蘊，這其中也蘊含著作者高深的審美追求。
林肇祺水墨山水畫的另一層意境是閑逸散淡、韻致綿延，它蒼中帶秀，柔中寓剛，點、線、皴筆法細膩；其韻致體現在他善于通過云霧的留白和淡墨花青的暈染，所以筆墨氤氳，格調深沉瀟灑。其明亮的楓葉和幽深的林木，以及樹下的青苔，矗立的山峰，具有咫尺千里之美。他常喜作崇山峻嶺、盤山小道、小橋流水、涼亭茅屋，其蕭散閑逸之趣，宛如太古之境。諸如林肇祺的《寒江獨釣》，描繪的是寒冬時節，一位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竟獨自一人孤零零蹲在岸邊垂釣寒江，遠處有積雪的山巒，天空灰蒙蒙一片，給人“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之感。又如他1918年畫就的一幅《撫石谷子》水墨山水畫，其景致層層推進，近處波岸林木掩映，流水淙淙，一二民居點綴其中，遠山云煙變幻，通過墨色的層層積染，把春天的閩中山居氣息表現得淋漓盡致。
林肇祺的很多山水畫用董源的披麻皴間以解索皴表現山石，點苔或橫或豎，或取法米芾，或師黃公望、董其昌，變化莫測，使人有一種厚重中不乏輕松的愉悅美。其富有“禪機”的水墨山水畫為晚清至民國時期的莆仙畫壇增添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他的“畫禪法”審美追求亦為當代欣賞者所稱道。（黃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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