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和
提到虱子，現在許多年輕人都不知是何物。可它卻飄浮在我記憶的夜空，宛如閃爍的星辰，那么耀眼……
我的童年，在老家度過。那時的時光多么值得留戀，依山傍水的村莊，灑滿了金黃的陽光，麻雀在屋頂上嘰嘰喳喳地開會，屋檐下坐著曬太陽的老奶奶和老爺爺。尤其是老爺爺，他沉靜、安詳，如一尊黃楊木雕像。小伙伴們則在院子里跑來跑去，甚至嘻嘻哈哈地滿地打滾。
無意間，我看到院子里的老爺爺似乎是感覺熱了，或者是身子被虱子咬得難受，于是他脫下了內衣……他瘦骨嶙峋，皮膚抽抽巴巴的，眼睛也早已花了，只能用枯枝般的手指在衣服上慢慢地摸索，碰到一粒肉乎乎的小東西，就捏起來送到遠處，沖著陽光，瞇著眼睛細看，果然是虱子，便用兩個指甲把虱子掐死……
而我們抓到虱子，會施展各種酷刑殺它們。最多的是用火燒，把虱子包在紙里點著，它們“噼里啪啦”地先被燒炸，又被燒焦，冒出難聞的氣味。有時也會把虱子排成一隊，用根鉛筆像搟面那樣從一頭滾到另一頭，虱子“啪啪”地爆裂而死，一溜殷紅的血跡，連鉛筆都被染紅了……
那一次，我在寫作業時被虱子叮咬，覺得痛癢難耐，便把一只手伸進褲襠里，先是撓了幾下，隨后就摸出了一只虱子。我仔細端詳起來：這小昆蟲米粒大小，無翅，背扁平，近乎透明的肚子鼓鼓的，儲滿了鮮血。看它吸食了那么多血液，我怒火沖天，伸出兩只大拇指，將它夾在中間，稍微用力一擠，“啪”的一聲炸開，我的指甲濺上一滴血花，真解恨！
那時，大人小孩頭發里都藏著或多或少的虱子。只要仔細看，就會發現發絲上也都有蟣子——虱子的卵，少的三五只，多的十幾只。它們針尖大小，白色，牢牢地粘在頭發上，像一串串微型的珍珠。而虱子是貼著頭發趴著，只有主人出汗時，它們才會因為濕熱難忍順著頭發爬出來放放風。
對付頭發里的虱子有一種很實用的工具——篦子。它是梳子的變形，有兩排細密的竹齒。用篦子梳頭，三下兩下就將頭發里藏著的虱子都梳了下來。虱子掉落在事先準備好的一張紙上，驚慌失措，如熱鍋上的螞蟻。小伙伴之間，總是用這樣的方法逮住自己頭發里的虱子，每人一張紙，最后統一比賽，看誰的虱子多，誰的虱子大。誰獲得冠軍，就有了“虱子頭”的稱號，神氣極了。
農閑時，母親不用去生產隊“出工”，便會為我捉虱子。在床上，我頭枕在她的腿上，她的手在我的頭發里不停地翻找著，頭皮癢癢的，十分舒服。她每捉住一只，都放在床席上，我便翻身起來，用指甲把虱子擠死。那一刻，母親的手在我頭上翻找虱子的感覺，多么愜意，多么溫暖！
翻找后，母親說我頭上沒有虱子了，但還有許多蟣子，因為它們太小，又跟發絲緊緊地黏連，故非用篦子刮不可。我便拿來了篦子，此刻觀察到它的齒是用做活的線來回纏幾道，勒得很緊，難怪它的齒那么細密，用這樣的篦子刮，蟣子難以漏網。我真佩服古人制造篦子的智慧！接下來，母親用篦子為我刮蟣子，一操作起來，便把我的頭發也薅起來，非常疼。但為了清除頑皮的蟣子，我苦著臉，忍著痛……
其實在那個年代，生虱子是司空見慣的事，沒有誰會笑話誰。當時也許是衛生條件太差的原因，人幾乎沒有不生虱子的。如果誰身上找不到一只虱子，那么沒人會夸贊他清潔，而且會撇撇嘴說他沒有人味，連虱子都不生。不是有一個許多人都熟悉的成語“捫虱而談”嗎？它講的是魏晉時期的故事，一邊抓虱子一邊清談，是那時文人之間的一種風雅之事。現在人聽起來不可思議，但這個成語常用來形容談吐從容，無所畏忌。
一眨眼，四十多年過去了，虱子早已在20世紀90年代絕跡了。我想，人們講究衛生，勤換內衣，勤洗澡，不再養許多狗貓是虱子絕跡的主要原因。
然而，那長滿虱子的歲月，金燦燦的童年，生我養我的故鄉，都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成了抹不去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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