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紅
十歲那年,家里二十多平米的泥草房早已破舊不堪,小的已容不下六口之家,父親便在鎮上買了新房。其實所謂的新房是一間舊校舍。那會兒,全家只有當教師的父親一人工作,我們兄妹四人前后步入了校門,家里的日常開銷日益增加。東拼西湊,買房子的錢也沒有一次性付清,每月要從父親的工資里面扣除一部分,僅有四十元的工資實在是杯水車薪,生活捉襟見肘。
記得那時,沒有新衣服穿,更沒有現在孩子所謂的零花錢。暑假完成假期作業,幾個玩伴就開始瘋玩踢毽子、丟沙包、跳皮筋等游戲,個個熱得臉上“冒油”,賣冰棍的吆喝聲,總是那么富有磁性地吸引著我們的味蕾。然而,更多的時候,看見賣冰棍的也只能目送遠去。有時母親實在不忍,給五分錢買一根冰棍,舍不得一口咬下一塊,就用舌頭舔著吃,貪婪高興的樣子,就像一只饞嘴的小花貓。直到剩下一根瘦弱可憐的木棍了,也舍不得丟掉。那是極其奢侈的幸福,在當時成了心里最大的滿足。
那時,在我家旁邊不遠處,有一家冰棍廠,每天一大早就有很多人去進冰棍賣。他們推著自行車,后座上放著一個四方形的泡沫箱子,每根冰棍進價三分賣五分。看著每天冰棍廠門口擠滿了進冰棍的人,我便有了賣冰棍的想法。父母說我太小不同意,固執的我執意央求母親為我準備賣冰棍的箱子。
據說他們用的泡沫箱子,是當時賣冰棍保溫效果最好的“器材”。我沒有那樣的泡沫箱子,我的冰棍箱子是木制的。聽說是奶奶留下的,用來儲藏小雜物的一個紅木的大匣子,大概五十公分長,三十公分寬,上有黃色的銅鎖,側面兩個鐵的折頁方便于打開匣子。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賣冰棍的“器材”,紅木質的周身已經褪去原有的顏色,黑乎乎的,又沉又笨拙。我一門心思想賣冰棍,還是堅持讓母親給紅木匣子做好了保溫的細節,里面用塑料包上一層棉絮,以便延長冰棍融化的時間,匣子外面兩端系上兩根約五公分寬、厚的布條帶背在肩上……
我的冰棍箱子小,這取決于我的身高和力氣。別人的箱子能裝五十、一百甚至兩百根冰棍,因為他們有自行車代勞,可以以比我快好幾倍的速度搶先到達想去的地點。那些好賣的地方都被他們搶占了,賣沒了他們還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再裝一些去賣,不用擔心冰棍化掉了可惜。而我的箱子只能裝三十根冰棍,我走得再快,也無法延緩融化的時間。
小時候,我性格內向膽怯。不知道我是怎么張口喊出第一聲“賣冰棍”的,嗓子發緊,聲音小的只有我自己能聽見。臉頰發燙,可想想箱子里的冰棍,我又開始緊張了,在沒人的地方我就偷偷地嘗試,放開聲帶就像一個歌唱家為了一次演出練聲一樣,一次次演練。我想喊出最洪亮好聽的聲音,讓箱子里的那些冰棍都盡快找到“收留”它們的人。然后,我揣著那些五分一毛的“戰利品”凱旋而歸。
一路上,我知道我不能吃掉它們,否則我不僅得不到我的“戰利品”,而且還會失去原有的本錢。于是我就開始大聲吆喝:“賣冰棍,雞蛋換冰棍了?!苯Y果我的冰棍不僅沒有變成一根根可憐的木棍,還得到了特殊的“戰利品”——雞蛋。記得那天,我興高采烈地把雞蛋捧到母親面前的時候,母親一邊給我擦臉上的汗水,一邊把我擁在懷里。父親下班回來,第一次表揚了我,說窮人家的孩子就應該有吃苦耐勞的精神。我高興得就像路邊開放的五顏六色的花兒,驕傲地綻放著燦爛的笑臉。
因為開學日子的到來,我的冰棍箱子不得不光榮地下崗了。那段日子,我沒舍得吃一根冰棍,母親心疼我特意給我買了兩根。她說我掙的錢不容易,別人家的孩子都有自己喜歡的新衣服,就帶我去服裝店做了一套,那是我第一次穿新衣服。淺綠色的褲子,橘黃色的上衣,穿在身上,很是幸福,我拉著母親的手,手舞足蹈……我想我一定是那株笑得最燦爛的向日葵。于是,就有了十歲之前,唯一一張記錄我童年的珍貴相片。這是一張花了三毛錢拍的黑白照,一直被我珍藏在相冊中。
直到后來,我才將喊出那聲“賣冰棍”的勇氣來源,歸結為我舌尖對它的渴望……